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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贤法师:僧宝论

善知识

  一诚大和尚对想要下山出外参学的人从来都是任其来,任其去。但出门一段时间再回常住,只要大和尚看见了,总要问几句话。问的话分为两种,如果是从西藏回来的,他就会大喊一声,问:“吃了多少肉?”如果是从内地某名山回来的,他就会问:“找到白乌鸦了?”我的剃度师弥光老和尚如果遇见相同的情况,总会说:“你跑吧,你能跑出轮回去,我恭喜你有本事。”对于依止善知识,两位老人同样反对四方奔走的“走马观花”依止法。

  在我出家的生涯中,几乎同时依止了这两位善知识,他们的庄严德行都是令我敬若圣贤的。我认为他们不是普通的僧侣,而只是示现成僧侣救度世人的大菩萨。即便单从世间相上来看,他们一位做了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位坐缸成就了金刚不坏身,都以非凡的德行让我们敬仰。

  九十年代初,我与三位同学结伴离开家乡,到江西云居山真如寺赶冬季禅七。在第二个禅七期间,我们四位小居士被选中成为照顾弥光老和尚的人选,每天替他到大寮打饭,送到班首寮。每有放香的机会,老和尚便率我们四人前往寺院左边勤息堂的楼上,用纸条粘贴窗户缝,说是准备闭关用。禅七结束,天气已经很冷了,我们被带到冷冰冰的勤息堂楼上,老和尚为我们进行了三皈依。此后不久,老和尚又隔着窗户伸出剃刀,剃掉我顶上的三缕头发,我便正式成为僧人,享用“明贤”的名号了。

  其实,身处汉地的男青年,想要出家为僧是件不简单的事,这与文化有关。原本在印度很正常的出家修道行为,一旦来到中国便迅速地被人批评为“不孝”。因为这一举措,对于传统孝道的冲击实在是太猛烈了。世俗的孝道虽然有导人向善的增上力量,但当这一行为的形式被愈发看重以后,便逐渐演化出“重形式、轻实质”的教条化理解。而禅门却往往有特殊的角度导人从偏狭的形式或情执中解放出来,而获得正常的修行机缘。

  1992年禅七的第三个七,我们在禅堂中听弥光老和尚数次讲到“推父落水,逼母改嫁”的公案。当时的自己虽然整日整夜追求佛法理想,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去修行,但父母与孝道的潜在影响力在我的生活中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使我根本无法挣脱网格上的任何一道缰绳而轻松地出家修道。弥光老和尚的这则公案对于正在仰慕出家为僧的我来说,实在是久旱逢甘霖。

  老和尚讲:宋代禅门曾发生过这样一桩惊世骇俗的公案。

  从前有个渔民家庭,世代捕鱼为业,十分贫穷。渔夫有一妻一子,全家以小船为家产,生活在水上,船行何处,家到何方。渔人的儿子宿具善根,受邻人影响,暗自信佛,其父母并不理解。这小儿每每将所捕的活鱼偷去放生,父母发现,则经常痛加斥责。岁月如梭,小儿很快长成少年,因宿具善根,对于佛法也愈发虔诚信奉。父母反对佛教信仰,并以捕鱼为业的杀业生计使他倍感苦恼。在俗颇难修行,出家修行的志愿一直深藏在心底,但以当时世道民风和渔人生活的现况是难以获得自由修行空间的。有一天,父子二人船行在湖面上,他向父亲提出出家的请求,遭到父亲强烈反对。水上的交谈使少年越来越绝望,少年用猛厉的方式为自己争求出路。他在一再哀求均遭受拒绝之后,打算夺路出行。父亲抓住他,不允许上岸。他推开父亲,却未曾想父亲竟不慎落水,抢救之下全无结果,老人忿然离世了。返回家中,与母亲谈及所愿及老父不慎落水的事件,并紧急商榷后事安排。其母痛心欲绝,少年没有因乱况而放弃出家之愿,他劝慈母改嫁,以寻求新的生活。在很快料理完家中一切事宜后,便匆忙前往深山古寺,迫切寻求心灵解脱。

  为寻求修行机会而付出的代价使他痛苦不堪。他日夜遭受良心和伦理的双重煎熬,背伦的懊恼与失亲的悲痛使他不分昼夜地痛念“推父落水,逼母改嫁,该当何罪”,甚至于这三句话代替了他的一切思维,悲切懊恼,生死砥砺,念念相续,三十年间,未曾间断一刹那。此语成为他生命中贯穿一切的真话头。三十年后,忽然有一天,桶底脱落,心光毕露,身心即得自在,以般若力忆念父母,使得双亲现在其前,为其说法,当下得度证果。三十年痛彻心扉,而以智慧力瞬间得度,世出世间大孝辅成。

  大师度父母已毕,即语世人,所作已办,已悟佛心。僧俗两众皆为其孝思所感,闻说度脱双亲之志,皆感佩涕零。大师复告世人说:“如今住世因缘已尽,各人为道珍重,向大众告假。”众一再挽留长久住世,或云“乘愿再来”,而大师说:“我不来世间矣。”

  弥光老和尚在讲述这番公案的时候,总是强调说:“在五浊世间,要以修道的决志勇猛前行,方能完成所愿。当知五浊世间浊见难调,于生死中应使孝道良知、亲情道念,一切得度。”

  这样的恶辣钳锤,在90年代初的僧团中,恐怕也只有弥光老和尚能施展得出来。

  老和尚行持刚毅超常,率性直为,近乎狂狷,一切都自真心中发出。只要能利及大众,哪怕直接冲击他人颜面,也在所不惜。面对温不温、火不火的俗情苦恼,老和尚所讲述的这则公案真是解脱的良方。

  十六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我在真如寺的一间昏暗僧寮中阅读《五灯会元》时,忽然一行熟悉的文字出现在眼前,“北宋、云居山真如寺、弥光禅师偈”。 赶紧看下去,原来是宋代云居山也有一位弥光禅师,有开悟偈写道:

  一拶当机怒雷吼,惊起须弥藏北斗;

  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却口。

  这首开悟的偈颂气势真大,不光其中深邃的禅境使人震撼,偈颂文气的强烈与刚猛也与弥光老和尚很相应。师父的刚烈正直在不公平、不合理的小人之心面前,那也常常会是“一拶当机怒雷吼”啊!关键是,古弥光,今弥光,都在云居山真如寺,这太有意思了,实在难得。于是,马上抄录下来,用毛笔写在了一把折扇上,为了争取弥光老和尚的欢喜,我高兴地将折扇送往勤息堂,交老和尚审阅。

  来到关房楼上,师父正在经行。欢欢喜喜地将扇子呈上,没想到老和尚竟然大吼一声:“儿戏!”“啪”地一声,将扇子扔还到我的怀中。

  走下关房楼梯,受到打击的心情实在很不好。此后,与老和尚的接触中,他经常提醒“老实用功,不要弄文字游戏”。

  人的生命总有落幕的一天,最后的谢幕词往往是一生中最为执着的心愿。2008年,老和尚圆寂坐缸。我没有想到,老和尚最后的遗嘱中,有“佛法难闻,修行不易。劝汝后人,莫当儿戏!”的吩咐。竟然还是那句“莫当儿戏”,联系那则“一拶当机怒雷吼”的公案,如今想起来,实在是百味杂陈。当时那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其余响一直到今天犹历历在耳。尤患弟子不能警醒,临终之前,又再度提思“莫当儿戏”,被砺此心。正是“一拶当机怒雷吼”啊!

  2008年5月,我忽然得到消息,说师父决定上云居山去。我问给我消息的明月师:“山上同意老和尚坐缸了吗?”明月师回答:“同意了。”我又问:“云居山上连虚云老和尚也是火化的,真的能同意老和尚坐缸吗?”明月师回答:“我们都问过师父,如果上山去圆寂了,山上不允许坐缸怎么办?老和尚当时沉默了,一句话也不说,但他还是坚持要上山。”

  过了两天,我又接到电话,说弥光老和尚已经率师兄弟上山,并且在向大小执事告假,说明想要坐缸的意愿之后圆寂了。但山上的班首执事会议并没有通过老和尚坐缸的方案,已经决定“进了寺院的门,就是寺院的人”,要进行火化荼毗。这一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我赶紧前往江西,师兄弟们神情沮丧,大致都已放弃争取老和尚坐缸的努力,因为连“山上不能坐缸,我们可否请走”的申请也被拒绝了。对于真如禅寺常住长久形成的清规,我个人是十分理解的,硬性要求改变这种清规,我也觉得很不合理。但老和尚坐缸的愿望总得找条出路去实现它,于是我对师兄弟们分别做了安排,决定直接将老和尚请走。在这种安排的鼓励之下,我们将老和尚法体迎请到武汉的石观音寺进行坐缸。

  那是遥远而艰辛的千里扶灵。在湖北的石观音寺,为弥光老和尚封缸的工作从2008年6月1日22时30分开始。师兄弟们认真遵循老和尚遗愿,竭力安排好坐缸的任何一个细节,至于是否成功,心里没底,也不作任何期待,未来即便火化,我们也无怨无悔。在云居山上下已足足折腾了72小时,虽然老人法体看来全无问题,但躺倒放入车中,整夜急行数百公里,在武汉石观音寺又逢曝暑,烈日骄焰中48小时暴晒。入缸的荒岭上,烂泥裹脚,野臭袭人,正式入缸已是圆寂后的第六天了。我想,即便十足把握成就金刚不坏法体,也终要被这无休止的环境与人为折腾,弄得支离破碎的。

  武汉的气温十分炎热,防护条件差。将老和尚由木制维摩龛请出时,通身无任何异味,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老人身体柔软如绵,面容至为安详。先脱去装龛时穿戴的内衣及黄海青,然后穿上另一件全新的黄海青,颈部挂上一百零八子的木念珠,右手戴上十八子的檀香佛珠,由师兄弟们抬起老和尚,开始入缸。因时间仓促,封缸条件极其有限,又加之所用香料劣质的多,各类准备不足,封缸过程只能如同上述情况,粗略完成。

  老和尚的心愿是留下法体,与十方众生永结菩提缘,为正法作证明,为众生坚正信,完成这个心愿,我们应当作出努力,所以在封缸以后,弟子们一边守孝,一边耕种自理,殷切守护,勊尽孝思,为这位法传释迦遗脉,铁肩担待宗门,志承民国二老,悲愿再续禅灯的老禅和子做出力所能及的供养。守孝期间所遭遇的种种磨难都被完成心愿、守护法体的坚毅决心一一化解了。弹指间,三年多过去了,即将迎来与师父重逢的一刻。不知道这一刻慈悲深切的师父又会给弟子们一个怎样的教诲。

  2011年10月16日22时30分,大家齐声念起了“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开始启开缸盖。先剪断连接三层缸体的四根粗铁丝,两名工人慢慢凿开上截缸口,轻轻搬开顶上第一截,慢慢撤去弥光老和尚头顶部及周围的檀香块与檀香灰包,揭去盖在头顶上的陀罗尼被。老和尚颈部端正有力地坐在大家面前,头部没有丝毫下沉,已不需用手再验了。护理工人兴奋地喊出来:“成就了!师父成就了!”大众欢喜惊叹。时间接近17日凌晨,主要的杂物都已基本清离老和尚法体,当年那位“灵明不减日下童”的老寿星,再次呈现在弟子们面前。弥光老和尚法体已获肉身不坏,铁证无疑。

  老人出缸时,久別的慈颜再现在面前,百转千回的愁思瞬间化作了惊喜——老和尚用如此明白和彻底的方法安慰了所有的弟子,在这位老人及其坚守的禅门被社会大众一再质疑、诸弟子亦因离开呵育而焦渴得形同迷失羔羊的当口,师父回来了。他用生命的代价让弟子相信,禅门是不虚的,是有用的,“法”才是最强大的护法力量!犹如沉睡而不计俗戏的雄狮,一旦醒来了怒吼了,山中余兽无不为之胆裂!

  老和尚一生性情刚直,为了佛法不怕流血。当年,“四人帮”才被**,宗教政策尚未完全恢复,以鉴真大师像回国探亲的缘分,老人被拽回大明寺,内穿工作服,外套海青,迎接日本客人的参观。当赵朴老指引日本客人及各国媒体走进大明寺的瞬间,弥光老和尚冲上前去握住赵朴老的手,大喊道:“朴老您好啊!听说您是民国元年生的(不准确),我也是民国元年生的,我们同岁!”一边说,一边拉开海青纽扣,脱掉海青,露出里面所穿的工作装。各国记者蜂拥而上,一边采访,一边拍照片。于是,“鉴真大师故乡寺庙没有一位真正的僧人,中国已经没有僧人”的消息被传播出去。这个举动使老和尚蒙受了长时间的身心折磨,但也正因为如此,扬州大明寺成为文ge以后中国第一座正式开放的寺院。老和尚继续努力,将扬州的高旻寺,旌忠寺、观音寺等丛林一一落实宗教政策并获得开放。老和尚年轻的时候,父母双亡,他决志为双亲守孝三年,在墓地搭建茅棚,茹素念佛,以报亲恩,之后出家修道。

  弥光老和尚为佛法尽忠,为双亲尽孝的精神时刻感染着我们。在《守培全集》中,我们阅读过守培老法师为恩师守墓的感人章节,更使自己觉得当代社会孝敬之道依然可行。二十年后,我与师兄弟们为舍报圆寂的老和尚完成坐缸心愿,并守孝三载,这些勇气一丝一毫都来自于剃度恩师对自己不倦的教诲。

  求法

  玄奘大师是我出家生活中最为仰慕的高僧之一。他不远万里,置生死于度外,舍命求法的人生历程一直是自己追慕的对象。出家前,对大师的敬仰只是出于他坚忍不拔的求法意志,而出家以后便逐步发现了他那种求法意志的来源。法为什么成为他可以用生命去交换的神圣财富呢?通过日复一日教法的学习和积累,我逐步明白法的重要性。对于成佛而言,进步的路径是比结果更为重要的条件,如法的成佛路径,有千千万万条,而适合自己、适合大众的成佛道路,不会因为佛法广大便不需人求地来到面前。正法需要舍生忘死的努力,我们才能直接获得。因此虚云老和尚说:“你有黄金才能换到白银。”因为法决定了我们是永恒生死沉沦还是瞬间解脱。所以到最后,出家为僧的终极目的变成了最为迫切的现实追求,那就是求法。如果求法成功,便实现自己“不做法师,不足以为僧人”的志向;如果求法不成,即便为求法而死,也在所不惜。怀抱着求法的志愿,自己曾向常住告假,朝礼四大名山;也曾秉烛夜读,苦读《大藏经》。九十年代中后期,常住的青年道友们功课之余,天天议论的话题全都是求法,或去西藏,或去南方,于是我和几位道友共同开始了对于佛法的深入学习。为了不影响常住大众的清净,我们在藏经楼黑暗的顶层中,相互轮讲,刻苦参学,研习汉藏语言,直至通宵达旦。在江西云居山共住的八九年中,对于戒、定、慧三学及汉、藏、南传佛教的学习从未暂停过。

  在此期间,我曾广泛搜集南传佛教诸经论,分别阅读过阿姜查、阿姜曼等尊者的佛法著作及个人传记,又因出家前便曾刻苦研读《清净道论》的缘故,而对该论做进一步研习,日夜苦读,希望如此确凿的佛法能为个人用功产生实质性的指引作用。

  后来,求法的愿望终于得到了一次超常兑现。2006中印友好年,我与台湾的慧在法师从广州启程,一天一天锻炼着走到西安,又由西安沿玄奘大师走过的路线,重走大师西行路,最终抵达印度那烂陀寺。这是一次国家级的国际文化交流活动,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曾强烈要求我与慧在法师与之签署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合同。为了坚守求法历程的纯洁性而免受种种商业环节的束缚,我与法师毅然坚持不签合同,符合出家人行为标准的行动我们才参与。此行的坎坎坷坷,悉数成为日夜不停的恶辣钳锤。由自然处境到人为约束,如果不是本着弥光老和尚及一诚老和尚等长老的殷勤教诲,那条道路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到头的。

  两三年后,自己的生活又从绚烂至极归于平淡了,我仍旧是一位求法路上的小和尚。有一次,两位男居士陪同我坐车,自江西赶往湖北。车到加油站小憩,一位捕鱼者用网兜提着三五只甲鱼来到车窗前敲玻璃。我打开玻璃问:“你有什么事?”他说:“甲鱼你买去吧,买去放生。”我问多少钱,他报价两千。因为报价太过离谱,后座男居士不耐烦地说:“别跟他谈,太坑人了!”车没有那么快走,甲鱼贩子不停地提着网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说:“你是和尚啊,难道就不慈悲这些甲鱼了吗?你们不买去放生,它就要被杀死了,你们看它多可怜啊!出家人是不是该有点慈悲心?你就忍心看它被杀吗……”看我们依然没有说话,他又凑上前来说:“你一个出家人,太没慈悲心了。”我打开车窗,喊停他那手舞足蹈的叫嚣:“你缺德不缺德?”他没听太明白,掩着耳朵问:“你是……说什么?”“我是说,你缺德不缺德?”他懵了,在他放肆的概念中,万万没有料到,懦弱的出家人也会发出如此的震吼。趁他还没有回过劲来,身后的居士将钱塞在他手上,把甲鱼救回车上。我们驱车前行,放生甲鱼去了。这是求法历程中的小插曲,实在地讲,在现代社会,发生这类情况再正常不过了。事件发生时,我们的求法态度是什么?当事者自然明白。

  修行

  在我第一次走上云居山的当晚,便偕同三位道友迫不及待地拜访了一诚长老。进到丈室,顶礼问讯之后,主宾各自坐好。我们坐在了一诚长老的右侧,他嘱咐侍者道:“给客人倒茶。”侍者将茶杯送来,我心不在茶上,由座位站起来,满怀自负地合掌问道:“大和尚,请问”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复无忧’,这是一个什么境界?”大和尚接过侍者递来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那悠哉的滋味实在感人。继而猛然喝道:“要修行啊!”我惭愧得从脖颈到脸红成滚烫。从方丈室告假出来,四人同行,一路无话。

  于是我们的修行开始了。最早的考验是“坐香”。因有好几年中学时代的打坐基础,平日自信禅坐是不成问题的,可一进入禅堂,就发现往日所理解的长坐功夫在禅和子们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已经形成打坐习惯的双腿,在禅修期间连一个星期都支撑不下来,已然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虽然平时连坐数小时不成问题,可是在禅堂中恰恰坐得舒适的时候,号令下来,非行香不可;刚刚行得畅快了,最不愿屈膝盘腿的时候恰恰又该盘腿了,总而言之,没有一个自在的时候。两腿诸关节白天也是疼,晚上也是疼,即便不疼了,那温吞的酸麻胀痛感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慢性煎熬。其实,每一秒钟都有蹬开盖腿布,放下双腿,脱身逃离的念头,可这时偏偏又被自尊心和荣誉感桎梏着。邻单的禅和子们都一动不动,坐在那儿,自己不光没有勇气放腿逃离,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别人觉得我打坐是个外行。因此,身体四肢保持着规范的跏趺坐式,唯一能够表达痛苦又不妨碍别人的,只能让面部的表情哭丧起来,可巡香的师父在面前握着香板走来走去,使我连通过面部表情来释放痛苦的机会也被扼杀了,内心里痛苦地呼唤甚至惨烈地呼号:“佛啊!您为什么在我不痛苦的时候加持我,在我痛苦的时候就忘了我。”这是绝对无言的呼号,但因为痛苦依旧在,终使自己连内心里呼号的力气也没有了。有道友将盘腿长坐形容成遭受“夹棍”的刑罚,而我直接譬喻成“坐老虎凳”。为了不让邻单道友们发现自己的脆弱,无比剧痛的忍耐中必须强作安然无事。如果要问禅和子的双腿是怎样炼成的,我的回答就是:被痛苦熬成的。

  我很同意台湾一位老教授在广钦老和尚面前说自己获得了四禅八定,而广钦老和尚只对侍者轻描淡写地说:“卫生纸在跟我说话。”痛苦不光只停留在膝盖上,它会由脚踝、脚背、小腿、大腿而蔓延到前胸后背甚至头顶上。坚持坐下去,那种折腾会使任何一位肥胖的人士变成瘦骨嶙峋。虽然长老们在开示中安慰我们说:“打坐要的是用功,不要去忍腿子痛。”可通过开静间隙的调查来看,几十位沙弥没有哪一个人,哪一支香或哪一秒钟不是在忍受痛苦,大家都知道锻炼身心的必要性,可是人生的任何煎熬都是忍过一阵就能休歇一阵,可自己的坐香痛苦却不一样,它是无止境的。有人希望未来是成佛,可打坐中的感觉未来肯定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如何才能忍耐下去呢?这个问题经常泛起。可这念头都在无情的痛苦中逐渐地消失,剩下的方法就是念诵。平日习惯的经咒早就念了无数次,但痛苦并未减轻,后来变为念佛求佛,最后竟然有很多时候是直接在念“妈呀”。那个期间,我深刻理解到佛经为什么将地狱的名号翻译为“呵罗罗”、“呼罗罗”,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惨叫的声音,盘腿的我如果有权发出声音,肯定也是“呵罗罗”、“呼罗罗”!一诚大和尚在禅堂里讲开示,关照我们说:“腿子不好的青年人,要坚持一下,痛苦都难免,但坐到一个星期,你就彻底好了。”我的双盘早就过一个星期了,这几根骨头除了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心肺挖空以外,并没有任何好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放弃”。但是,看大众无一人退心,自己的坚持也就变成是必须的了。

  终于到了第四个七的最后一天,那个下午的晚课香结束,开静以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禅堂,我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放开双腿的欲望,就像一个真空世界里的不倒翁,全身漂浮着不知道哪里在着地,自然也没有因着地而产生的腿痛、腰痛,自己与外境被隔离成半封闭状态,手脚都在,但无法找回有手脚的感觉。从此时此刻开始,直到以后的三个禅七陆续完成,痛苦的感受永远消失了。我利用休息的时间和上洗手间的时间来打坐,发现不管多么漫长的时间都不能满足我想继续坐下去的欲望,看来,腿疼的这一关永远过了。有时,放下双腿行香,便不知道双腿在哪里,自觉脊椎骨像是被绳子腾空挂起来,来去都轻快得无法着地。我终于相信了老和尚说的话,疼痛这一关终将要过去的,过去就一切都好了。

  有一年冬季,衍申法师(出家前主演电视剧《霍元甲》的黄元申居士)率弟子众上山打禅七。进禅堂以后,他在讲开示的时候告诉我们,有一年他在香港宝莲禅寺打禅七,盘腿过程中整个脚面变成了巨大的水泡,当时颇为紧张。圣一长老劝他不要害怕,继续用功,后来脚面全破了,双脚不能落地,又过了很久,才痊愈。他鼓励我们要刻苦用功,精进坐香,说坐禅才是佛法的根本。我们都同意他所强调的坐香的重要性。

  禅堂中经常能看到道行特殊的禅和子。仁度师在寺院生活很久了,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住在禅堂里,从不与人交谈,终日双目垂帘,甚至连眼珠都看不到,放单休息的时间他也不放腿。他坐在禅堂角落的禅垫上,除行香以外,一个多月没见他离开过座位。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知所踪了,去客堂问,知客师回答:“仁度师来告过假了。”但禅和子的习惯,真正离开都是在凌晨早课时,默默背包出院,以免干扰大众,个人出寺都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冬去春来,我到禅堂仁度师道友那里问他的下落。道友们告诉说他已经走了,去往终南山,在那里住茅棚。之后大概三四个冬天的禅七他没有来参加,后来有一年,他突然拖着重病的身体回到寺院,每天在护七寮里熬药。不久,他又消失了。有一年,终南山的禅和子们传来消息,说仁度师死了……与仁度师风格相当的还有常明师,他从来不说话,也不抬眼看人,与他共住的五年时间里,我没有听到他在寺院任何角落里说过一句话。数年的光阴,流水般地逝去了,我虽然不了解他们,但他们悄悄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居然不管到哪里,都会想起这群没有共过话的熟悉的“陌生人”,关注他们或生或死的任何信息。很快六年以后,有新消息传来,说常明师修庙了,他做了所修寺院的方丈。

  我曾勤奋地读诵中观典籍,细心批寻龙树密意,总希望尽快亲证中观正见。1997年夏末,我们在九江边挽救了七只将被屠宰的羊,因牧羊而住山,因住山而探寻憨山大师晚年所居的五乳寺。我从山岩上跌下,疗伤期间努力完成《入中论》的学习。同年秋季,我在庐山如意茅棚为少数道友全面讲述了《入中论》。圆满结束时,我刺血书写了“愿为释迦真子,誓作龙树孤臣”的誓愿,这誓愿将伴随我一生。

  这之后,我进入佛学院担任教授师,向佛学院的年轻僧侣们讲解戒、定、慧诸课程。暑期修学,与一位年少沙弥共同三步一拜,朝礼云居山。这是一段以山径为主的路线,虽然驱车前行才数小时便能到达目的地,但我们的礼拜却经历了七个白天和七个晚上。当我们背着简易行李从山中出来,在公路上三步一拜时,并没有想到平整的公路使我们的行拜更加困难。疾驰而过的汽车内不时飞出啤酒瓶、饮料罐,砸向我们叩在路边的头。晚上,拜到哪里就得住到哪里,废置的牛棚、坍塌的校舍都曾是我们的留宿处。早晨醒来,总是发现身上、头上、手脚上到处都是被蚊虫叮过的痕迹。路上的大雨对我们也是考验。每次大雨,我们都不愿因此而停步,只有在雨下得像瓢泼一样的时候,方向一时模糊了,才会歇下来。记得那次,我在暴雨里坐在一块苔藓石上仰头望着天,年少沙弥站在前面路中央的高处,对着砸下雨滴的苍穹痛快淋漓地唱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总想飞呀飞呀,飞也飞不高……”后来,有时他的确是累了,拜不动了,我便以见月律师鼓励同参的话语鼓励他:“古人参学,舍身求法不以为苦,莫因此雨而退其心,将来好说行脚!”又说:“扣冰古佛曾言”古圣修行,须凭苦节……’”

  讲法

  从2000年开始,我进入江西佛学院担任法师工作。从此以后,每年来新人,去旧人,学僧一班一班地毕业,自己也一年一年地成长。学院坚守禅门风范,每年冬、夏两季都要打禅七,也都要将佛学院学僧组织起来进行坐禅的年终集训。那是一支午板香刚结束,我担任班首,在堂中要讲开示,讲的是“湛堂文准与圆悟克勤”的公案。作为圆悟之师,湛堂喜爱古树,嘱弟子圆悟管理基建期间,万万不要砍倒古树,可圆悟偏就将他最爱的一棵砍倒了。师父举着拐杖边追边打,弟子边躲边跑,围着大寮跑了三圈,眼看师父快追到了,圆悟忽然立定脚跟,猛然翻醒,转身出手,指尖正好顶住师父的鼻尖,大喊一声:“老贼,我认得你!”公案讲过了,继续打坐。巡香的月森师是高度近视,他是一位认真负责的修行人,常对学僧们说:“解放初期中国人口那么少,但僧人有八十万之众,中国现在人口如此之多,但汉地僧众仅有八万人,你们一定要好好用功,才能有能力广度当代的有缘人啊。”他鼓励大众,也监督大众好好用功。在禅堂光线不好的情况下,为了看清坐禅者是否昏沉,他经常要凑近才能看得仔细。一位沙弥似有昏沉,他戴着眼镜凑近沙弥的脸,仔细分辨。对方自以为毫无昏沉,巡香者检查自己而越发凑近面部的热度,使他顿起愤怒,忽然伸出手指,直点月森师的鼻尖,大喊:“老贼,我认得你!”宁静的禅堂就此再次“开静”。

  佛教的法到底确指什么意义?这是很大的问题。如果没有弄清自己生命是什么,恐怕很难回答清楚。即使人云亦云地去谈论生命的问题,也只能离生命更远。然而我们天天面对生命,谁也不曾离开生命,但是如果没有通过深省反思而认识之,信仰的构建恐怕都是问题。我想最大的可能,法与生命的意义等同,或者说法就是生命,或者说理解了生命才能理解法。在很多生命的迷惑状态中,法是对于生命全面的开示,这开示有时候是合情合理的,有时侯是非常意外的。在我的讲法历程中,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事件虽小,却使我印象深刻。

  某一年,手机三天两头收到短信,一个陌生的电话总向我发出劝导放生的忠告。根据文字判断,这显然是一位迷恋藏传佛教的女居士。因为每两三天都会来一条,这使我不知如何处理。比如其中一条说:“初一请南宁刘人嘉放生小螺蛳约十二万个,初二请她在南宁放生小螺蛳九万多个,功德特别回向您的冤亲债主。请您一定要发菩提心,多放生。为利益天下的父母有情而精进修行。”我不知如何回复,也曾询问对方身份,回复说是“某李居士”。也曾请某居士间接劝告不必再这样发短信,我已知放生功德的伟大。但她仍旧坚持不懈,每两三天一次。终至一日,我编辑了这样一条短信回复她:“菩萨,您就放过我吧!我在家时父母给我讲开示,出家了师父给我讲开示,修行中道友给我讲开示。如今稍能自立,琐务繁忙,您又三天两头坚持不懈给我讲开示。放生的行为十分伟大,您可否念我也是生命,就给我放生了吧。”这是当代佛门所特有的现象。

  法该怎样讲?佛法要对治当代人怎样的痴迷?这是自己一直留心观察并思考的重要问题。有一次,与两位法师自江西到北京,刚下火车,一对穿着极为讲究的年轻夫妇挽手而来。女士到面前提出问题:“法师啊,我们都是信佛的居士,每天做功课。近日每每诵经总觉背后发凉,浑身冒汗,这是不是有什么……?”看着他们求解若渴的凄苦眼神,琢磨着他们内心中“求求你骗我吧”的潜台词,我们面面相觑,觉得为难了。如果说真话,他们一定失望;如果说假话,那太不凭良心了。最后,我们选择了凭良心说真话,问他们:“这诵经你都是跪多久才出这情况?”她说:“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回答说:“如此就很清楚了,你既没有魂神附体,也没有冤家障碍,你就是跪的时间过长,体力不济,中气发虚,才这样汗流浃背。”二人看着我们,忽然泛起冷酷而轻蔑的眼神,失望地朝我们瞟了两眼,打完招呼离开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法师们异口同音地说:“求求你骗我吧,求求你骗我吧……”

  如果有人只需要能对他产生欺骗效应的“佛法”,那你给他什么?如果社会大众中大多数人在追求欺骗,那么欺骗现象的产生,能与大众无关吗?在郭良鋆教授翻译的《经集》中,佛说:“信瑞相而不信业者是肮脏的居士。”我急切于佛陀如此的言教为什么一直隐藏在巴利三藏中而不为汉译佛典所传颂?记得五台山某寺院落成开光的法会上,数万名居士聚集在露天广场中。一位七旬有余的老年女居士忽然望空大喊:“菩萨现身了!”另外一位居士喊声更大:“地藏菩萨从左边飞往右边,观音菩萨从南边飞向北边!”又一位老居士用更大的嗓门喊出来:“你们那都算什么呀!菩萨们飞来飞去,我天天都见到,看得我心里都烦了,不想看了,可他们还是飞来飞去。”我断定“心烦了”肯定看不见菩萨,可她们都看见了,我询问在场的数位年轻法师,他们直言相告:“什么都没看见。”我确信,他们的所谈是真实的。但为什么每每发生感应的都是老年的居士们呢?是否善根更特殊?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值得怀疑:清净的诸圣人真的会在人烦恼的时候还让人看见而不离开吗?此点极像90后的青年攒集的网络片段:“看,有灰(飞)机!灰机灰过来了!灰机又灰过去了,灰来灰去的,好环(烦)躁啊!”

  三十年前,佛教被批为迷信,然而当今社会,迷信蔓延到很多人的心中,佛教正努力以智慧解除大众心中的迷信。然而世人的迷信从来都会以更新的形式迷倒更为庞大的人群,其或表现为商场上的疯狂,又或者表现为时尚圈中的盲从。社会的盲从性就像一种毫无理性的传染病,一年一个花样,传遍城市和农村的每一个角落。房价被疯炒时,人们疯狂地买房。金价被疯炒时,人们疯狂地购黄金。钻石美玉本来与平日的生活无关,而当大众视之为珍奇的时候,人们也就趋之若鹜地冲向它们的柜台。如果某个品牌的皮革包是七、八万元一个,那么你将很快看见爱美女士的手中都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包,即便不太富有的人家,也会省吃俭用去淘换一只并不实用的该产品,实在不济了,花二三百元买一个水货,拿到场面上,那也与大牌明星手里扣着的一模一样。因此有人总结道:“这就是社会的跟风作派,疯子买,疯子卖,还有疯子在等待。”有一年,我发现北京的女众在夏天突然不穿凉鞋了,百分之八九十穿的都是拖鞋,我实在无法理解。而到达江西某农村的时候,发现农村的女孩子也都穿着类似的拖鞋,询问之,才明白今年流行拖鞋。不过说实话,看着她们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走在田野的泥泞中,或行进在城市的弄堂里,那清一色的拖鞋实在没有什么协调感。这就像十九世纪初,西方的钟表工业刚刚发展起来,北洋政府的官太太们买到了进口的大闹钟,这比家中的座钟体积小多了,既能方便计时,又是精密的器物。关键是它够时尚!因此,北洋时代的女人们便开始流行挂起大闹钟出门。她们找来一根精美的绳索,将闹钟挂在胸前。官太太的阵容,三五成群,浓艳的脂粉气加上清一色的胸前大闹钟,趾高气扬地行进在北京的闹市街头,便是当时的时尚了。有时,忽然闹钟奏响,三五个闹钟同时响动起来,一街的生意小贩都激动着把眼光投向那些人胸前的大闹钟,那种时尚直到怀表出现才逐渐隐去。胸前挂着怀表的男士便批评胸前挂大闹钟的女士们太笨太傻。时尚一波一波地过去了,但总会花样翻新地产生新时尚。盲从性让人们忘记了自我,盲从的原因乃是缺乏对于生命本质的反思。中国是个庞大的社会,如果十多亿人全都不懂得反思,而全力盲从于所谓时尚,那该要浪费多少宝贵的生命光阴啊!对于这样的民众,怎样的佛法才能使他们清醒,怎样的佛法才能使他们不盲从呢?

  当工业文明与经济大潮席卷而来的时候,人们的狂热性反映成为对于名利的生死执着。有人说:“干掉熊猫,我就是国宝。”为了名利,可以不要伦理,这样的人群就像一辆辆越来越热的汽车,不断升温,不断加速,距离危险边缘越来越近。佛法应该是一剂清凉散,如守培法师所说的一样,出现在大众的面前,应该让他们烦恼心息才对啊!所以佛法的性质不能只是顺应潮流,其更重要的功能应该是度化潮流。因此,倓虚老法师当年的主张显得颇具时代眼光。他说:“和尚就是世界的大轴,和尚不能动,和尚一动,世界就紊乱了。你想,和尚不为国家祈福,不去改善人心,转移风俗,你偏要勒令他做旁的事,那不是强人所难,祸乱人心吗?如果人心都失去了正常的态度,世界哪能不乱呢?出家人对社会的工作就是用善恶因果的事实来教化人心,维系人心。人事的变化可以用武器来杀伐,来征服,而人心的险恶,人心的变化不是用武器能征服的,这必须用善良来教化,使每个人心里本来具有的良善种子萌发出来。无论社会如何狡诈,这种潜伏在八识田中的正直良善种子总能维系着人心,使其历经变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所以和尚就是社会化导的中枢,也是世界的大轴。”

  在佛法传播的问题上,僧团的熏习使我注意到现代社会大众的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严重错位。医生下海了,教授经商了……发展经济过程中,这些现象固然难免,但当佛教教义的话语权柄被某些人执以为有利益可循的时候,这些循利者也开始佛言祖语了。这是在讲法过程中自己最为关注的问题,佛教并不反对大众来参与探讨,但法是神圣严肃的,这是要面对终极生命的庄严话题,信徒的生死都靠它,怎么可以由人随意说来道去呢?因此,将弘法权交归僧团本身,这是自己最想做的事。《大毗婆沙论》中曾严格辨析过,什么是佛陀的fa 轮?其大意当然是要具备使人解脱功用的话语,那才是fa 轮。而执掌解脱功用的则必须是正在实践解脱之道的僧人群体,因为他们奉行的戒定慧之道是公认的解脱道。无论社会怎样长久地发展,佛陀的fa 轮只能由僧团来执掌,因为他们匹配了解脱之道德自律。如果要谈到法的现实意义与社会意义,恐怕只有一个群体,才有资格去进行不断地诠释与实现,全新的fa 轮只能由他们转动起来。

  一诚老和尚当年的话语又浮现在脑际:“要修行啊!”这四个字就是法的现实意义与社会意义的诠释。当然,不同的宗派及不同语系的佛法对于法的判断各有千秋,皆有其历史及地域的原因。一些初学者固执于门派之争,动辄发出声音:“本派是对,你派是错”,使得法门居然也分裂起高低贵贱来。在这件事上,自己始终牢记着一诚老和尚的教诲:“是非之争,烂在自家锅里,勿令外人看法门中的笑话”。话语简单,截断牵缠,这当然是禅人的本色。后来,自己组建了北海禅院,这本色自然成为北海禅院的弘法使命,以及所有北海禅院人的本色。让佛陀的正法弘扬起来,要有一个把舵的佛教思想群体,此群体应该工作在僧团的内部,使佛教的三宝内核充实完整,三宝的力量发挥出来,佛教的正法才能弘传起来,社会大众才能受益更多!

  结语

  出家的生活越来越久,反思出家的决定,越发地感到庆幸。出家的缘分还在延伸,而佛、法、僧三宝与自己的缘分,自己与佛门的缘分,佛门与社会的缘分无不在同一时间中继续向下推演。回想当年剃度之前,老和尚们为鼓励我们所讲述的“推父下海”、“逼母改嫁”的公案实在是意义重大,这在印度社会如此正常的出离情操,在中国儒家以孝顺为伦理的主张面前,终于扬眉吐气地展示出佛门的真精神。自己在出家十余年后,返回家乡看望亲人时,猛然发现家中的亲人都已产生了佛教信仰,他们的内心很充实,我更感欣慰,因为把信仰作为对于亲人的报恩,这实在是最好的给予啊!很显然,亲人们的世界广大了起来,他们的心灵一步一步站了起来,他们的生命一点一点光亮了起来。虽然早年,他们也不无贪嗔,那是因为他们心地实在太过贫穷。然而,当他们从贪嗔中走出来,便自然而然地,愿意去给人欢喜,给人信心,给人希望,给人方便。而今,在佛教这个广大的家庭中,我因为出家而回家了,他们因为我的出家也回家了,他们回归到了佛教这个大家庭中,他们很快乐。我没有因为不能奉养他们而深自愧疚,反而因为自己的出家深感欣慰。

  汉字的家是宝盖下面加一个“豕”字,古人为什么这样去确定家的概念呢?这是叫后人要留心啊,世俗的情感或贪嗔烦恼只能使宝盖下的家无比庸俗,只有佛法能改变它。自念十九岁时候的出离,真的使我的家园发生了改变,在崭新的佛教大家庭中,当我再度与这群长辈、兄弟、姐妹的有缘人相聚时,在其乐融融的佛法道路上自己仍然可以与亲人把掌雄谈,可以辞檄千里,可以求知若渴,可以惺惺相惜。为了佛门的振作,可以共同地进,可以共同地退。因为出家,佛陀使当年本已破碎的家庭重新团圆,这个家如此温馨,充满暖意;这个家如此自由,从无羁绊,这才是真正的家。

  诗云:

  来时落花点净瓶,问月掬水满天清;

  和风初动香千里,古调重弹万家灯!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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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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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毗舍离国,食时到入城乞食。时毗舍离城中,有一梨车子,名鞞罗羡那(此言勇军)。譬如天与诸天女共相娱乐。时此王子与诸婇女,在阁上共相娱乐,耽于色欲亦复如是。

  尔时世尊以一切智,闻彼乐音,告阿难言:“我知此人贪五欲乐者,不久命终。却后七日,当舍如是眷属快乐,决定当死。阿难,此人若当不舍欲乐不出家者,命终或能堕于地狱。”

  尔时,阿难顶奉佛教,欲利益此王子故,次至其舍。尔时,王子闻阿难在外,即出奉见,以敬念故,请阿难入坐。坐已未久,尔时王子起恭敬心,白阿难言:“善哉,好亲友来,今正是时,我今见汝,踊跃欢喜,汝字欢喜,汝今当教告我,佛所教法,令我欢喜。”尔时王子如是三请。阿难为欲作大利益,默然无言。王子又言:“鞞陀阿牟尼大仙,利益一切众生,有何嫌恨,默然无所说,不见少告?”时第三师,持佛法藏,利世间者,惨然告言:“汝今善德,却后七日,汝当命终,汝若于此五欲乐中,不能觉悟,不出家者,命终或当堕地狱中。佛一切智人,正语正说,记汝如是。譬火烧物,终不虚发。汝谛思惟。”

  时彼王子,闻此语已,甚大忧怖,愁愦不乐,受阿难教:“我当出家,定且听更六日受乐,第七日中,我辞家眷属,定必出家。”阿难可之。第七日畏生死故,求佛出家,佛即听之。一日一夜,修持净戒,即便命终。烧香毕已,尊者阿难与其眷属,往白佛言:“世尊,此鞞罗羡那比丘,今已命终,神生何处?”

  时佛世尊,天人之师,一切智人,以大梵音,胜出雷鼓迦陵频伽众妙音声,以八种音,告阿难言:“此鞞罗羡那比丘,畏于生死地狱苦故,舍欲出家,一日一夜,持净戒故,舍此世已,生四天王天,为北方天王毗沙门子,恣心受于五欲快乐,贪受五欲,与诸婇女,共相娱乐,寿五百岁。五百岁已,命终转生三十三天,为帝释子,具受五欲,极天之乐,天妙婇女,恣意千岁。寿尽生焰天,为焰天王子,自恣受天色声香味触,快心欲乐。受天二千岁已,命终生于兜率天王子,恣心受于五欲快乐,目视相欲,心自厌足,常谈法语解脱智慧,寿天中寿。满四千岁已,命终往生自在天上,为天王子,受种种五欲妙乐,于婇女中,化应恣意八千岁。八千岁已,命终生他化自在天,为天王子,此第六天,其中欲乐,下五天中,所不能及。生此中已,受最妙乐众乐之藏,受此乐时,心极迷醉,具足受于诸妙胜乐,万六千岁。如是受乐,于六欲天,往来七反。”“此毗罗羡那,以一日一夜出家故,满二十劫,不堕地狱饿鬼畜生,常生天人,受福自然,最后人中,生富乐家,财富珍宝具足。壮年已过,诸根熟时,畏恶生老病死患故,厌世出家,剃除须发故,身披法服,勤修精进,持四威仪,常行正念,观于五阴苦空无我,解法因缘,成辟支佛,名毗流帝,于是时,放大光明,多有人天,生于善根,令诸群生种于三乘解脱因缘。”

  尔时,阿难叉手白佛言:“世尊,若当有人放人出家,若有出家者任其所须,得几所福?若复有人,毁破他人出家因缘,受何罪报?唯愿世尊,具尽告示。”

  佛告阿难:“汝若具满于百岁中,问我此事,我以无尽智慧,除饮食时,满百岁中广为汝说,此人功德,犹不能尽。是人恒生天上人中,常为国王,受天人乐。若有于此沙门法中使人出家,若复营佐出家因缘,于生死中,常受快乐。我满百岁,说其福德,不可穷尽。是故,阿难,汝满百岁,尽寿问我,我至涅槃,说此功德,亦不能尽。”

  佛告阿难:“若复有人,破坏他人出家因缘,即为劫夺无尽善财人福藏,坏三十七助菩提法涅槃之因。设有欲坏出家因缘者,应善观察如是之事,何以故?缘此罪业,堕地狱中,常盲无目,受极处苦。若作畜生,亦常生盲。若生饿鬼中,亦常生盲。在三恶苦,久乃得脱,若生为人,在母腹中,受胎便盲。汝于百岁,常问是义,我百岁以无尽智说是罪报,亦不可尽,于四道中,生而常盲。我终不记此人当有得脱时,所以者何?皆由毁出家故。或成就无量无边功德,以破如是善因缘故,受无量罪,由障出家故。”“于此清净智慧镜中,为于解脱诸善法故。若见出家修持净戒趣解脱处,破他出家,为作留难,以是因缘故,生便常盲。不见涅槃,由毁出家故。”

  “常观痴等十二因缘,应得解脱。以毁破他智慧眼故破出家缘,覆慧眼故,从生至生,常盲无目。不见三界,缘障出家故。”

  “应见五阴,二十我见,人趣正道。破出家因坏正见故,所生常盲,不见正道。”

  “出家应见一切法聚善法住处,应观诸佛清净法身。以破出家善因缘故,所生常盲,不能睹见佛法身。”

  “以因出家应具沙门形貌及与持戒清净福田种佛道因。破出家故,于善法中断一切望,由是罪缘,生生常盲。由毁出家故。”

  “应善观察一切身心,皆苦、无常、无我、不净。破他出家,为作留难,则破此眼,破此眼故,不见四道、四念处、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觉分、八正道,趣涅槃城。是罪缘故,所生常盲。乃至不见空无相无作清净善法向涅槃城。是以智慧之人,知出家者,应当成就如是善法,不应破坏善法因缘,获如是罪。”

  “谓毁破他人如是出家沙门正见因缘者,终不能得见涅槃城,所生常盲。”

  “若复有人满百劫中,余方出家修持净戒;若复有人,于此阎浮提出家持戒,一日一夜;乃至须臾清净出家,于十六分。彼百劫出家持戒,十六分中不及其一。”

  “若有颠倒淫姊妹女,不应淫处强生悭嫉,此中罪报,不可计限。”

  “若有一人,能正思惟有出家心,欲舍诸恶。若复有人,破坏此人出家因缘,不令愿满,是罪因缘增长于前,复倍百劫。”

  尔时,阿难复白佛言:“世尊,此毗罗羡那,所种善根,生尊贵处,当受福乐,为过去世亦有善行,为但齐今一日一夜出家功德受尔许福?”佛告阿难:“汝不应观过去因缘,于此一日一夜,清净出家故,此善根六欲天中,七反受福,二十劫中常受生死世间之乐。最后人中,生福乐家,壮年已过,诸根熟时,畏于生老病死苦故,出家持戒,成辟支佛。”

  佛告阿难:“我今说喻,汝当善听。譬四天下,东弗婆提,南阎浮提,西瞿耶尼,北郁单越。满中阿罗汉若稻麻丛林,若有一人,满百岁中,尽心供养此诸罗汉,衣服、饮食、病瘦医药、房舍、卧具,乃至涅槃后,若起塔庙,种种珍宝、华香、璎珞、幡盖、伎乐,悬诸宝铃,扫洒香水,以诸偈颂,赞叹供养,所得功德,若有人为涅槃故,出家受戒,乃至一日一夜所作功德,比前功德,十六分中不及其一。”

  “以是因缘,善男子当应出家修持净戒。诸善男子,诸须功德者,求善法者,自受法者,不应留难出家因缘。应勤方便劝作令成。”

  时诸天众闻佛所说,莫不厌世,出家持戒。有得须陀洹,乃至阿罗汉者,有种辟支佛善根者,有发无上菩提心者。皆大欢喜,顶戴奉行。
  佛说出家功德经
  出《乾隆大藏经》五十八册七〇四——七〇八页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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