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圣严法师:我的学思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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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宣真
时间:
2011-6-9 12:21
标题:
圣严法师:我的学思历程
或许诸位老师、同学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学校请了一位和尚来讲学思历程,而不是讲念经、超度,或是鬼神世界的事?我个人虽然有一些宗教上的体验,并且也相信除了人以外还有其它的众生存在,但是我今天不谈论这些问题。
记得我刚从日本回来时,想要到台大参加一个会议却得不到许可,因为我是和尚。在当时和尚是不能进入学府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台大就有一位恒清法师在教书,今天我也受邀来讲学思历程,此一现象的转变的确令人振奋。过去学者们认为宗教是迷信的,我偏不迷信,并且走上了学术教育的路。
在此与诸位分享我个人的学思历程,并不是希望诸位听完演讲后就来跟我出家或学佛,而是提供同学们一个思考的方向,或许有点参考价值。我就用四个子题来谈我的学思历程。
第一、我的求学过程
第二、我的研究过程
第三、我的学以致用过程
第四、我所关心的事,亦即这些年来我做了些什么
我在一个非常穷困而且多灾多难的社会环境中长大,我所出生的农村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消失了。它位于江苏省的长江边上,当时长江不断位移,南边升、北边塌,我出生时正是情况最严重的时候,几个月后农村已经变成了长江的一部份。十一年前我回家乡时,我的出生地已经在长江的中心了。
由于我的家人都是文盲,没有人教我读书,不像诸位这么幸运。事实上,小时候的我是个弱智的小孩,到了六岁才会讲话,九岁才开蒙读私塾,之后又因战乱而中止。我读书的过程非常坎坷,私塾经常换老师,而且只教我们背书。我因不懂其中的意思,所以觉得很无聊,经常跟同学逃学去爬树、抓鸟。有一次我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跌坏了一根脊椎骨,直到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如果当时有好的学校、好的老师,或许就不至如此了。
后来我进了小学,四年级时由于抗战的缘故,无法再继续读书。抗战期间,因为江南地方有和平军、国军、新四军等的拉锯战,而且水灾不断,我经常看到战争、水灾后所留下来的死尸。所以我从小就感到人命非常的脆弱,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了我或我的家人,我的思想也因此显得比一般同龄的小孩早熟。十三岁当了小和尚,我便认为自己已是大人,懂得很多事了。出家后,我的际遇丕变,好像由贫穷的农村到了天堂,老和尚请了两位老师专门教我,一位教我佛经的道理,一位教我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及诗经、书经等等。另外还有好几个佣人,我们叫他们道人,他们称老和尚为老爷,叫我这个小和尚小老爷。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佛经是有意义的,我非常惊讶,原来佛经不只是做法事用,其中是有道理的。佛经中的道理非常有用,它并不是一种哲学思想,而是一种生活的观念,不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只要有烦恼,皆能从中得到疏导。我深深觉得佛法这么好,然而知道的人少,误解的人多,非常可惜,于是我开始钻研佛经,而且照着去做,希望能多懂一些,并让大家分享,那是十四、五岁的事情。
好景不常,抗战胜利后不久,新四军到了我们山上,我这个小老爷变成了小朋友,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生活相当困难。后来我们离开南通的狼山到了上海,一、两年后,我们便靠着专门替人念经过活。那段日子非常苦闷,没有人能继续教导我佛经的道理,也没有人将佛经活用,只是日以继夜不停地念经。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段,那时我年纪并不大,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如不要当和尚。就在这时候正好来了一位从前同在狼山的前辈,是静安寺佛学院的教务主任,他建议我的师父让我去读书。虽然我的师父舍不得,因为我一走就少了一份收入,不过他还是答应让我去读书。
我进佛学院有一段趣事。以我的程度,肯定无法通过佛学院的考试,于是我的师父就事先替我写了一份自传,要我背熟它。那时入学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对佛教未来的看法,我心想自己连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对未来的看法呢?因此就把背熟的自传照抄一遍交卷。幸好当时教务主任就是我的前辈,想想这个小和尚虽然文不对题,至少思路还通,孺子可教,就这样我进了佛学院。一年后,在班上的四十多位同学中,我考了第六名,这样的进步很让人吃惊。毕业时,我本来应该是第一名,但因为要加进修行的分数,而我当时的身分只是小和尚,修行的分数不够,于是变成了第三名。毕业后我随即进入研究班,前后约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一面担任制作墙报的主编,一面担任杂志的编辑,相当的活跃。我之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这么大的蜕变,完全是因为我有信心的缘故,这所学校的门坎很高,很不容易进去,然而在我不断的努力下,许多困难的事便都迎刃而解了。这段在佛学院求学的历程大大地提升了我的信心。
政府迁台后,我随着军队到了台湾,那一年我十九岁。由于我没有中学文凭,所以错过了一次次报考军校的机会。后来有一次招考不需要文凭,我前去应考却落榜了,原因是佛学院中没有几何、代数等数学课程,所以对此科目我根本无法作答。两年后,我考取了陆军通讯兵学校,这过程也很有趣,第一次投考我虽然落榜,却已将考题背了下来,没料到第二次考试的题目竟然没有更换,于是我被高分录取,成为军官学校的军官。这真是一个奇迹。
在军中读书是很苦闷的,完全要靠自己。有很多人问我将来要做什么,我一贯地回答将来要「当和尚」。想当和尚,就要读佛经,然而在四十年代的台湾,不容易看得到经书,所以在那段时间我读了许多的文学作品,包括翻译文学、古典文学,以及哲学、社会科学之类的书籍。一直到现在,我还很感谢台北市立图书馆,因为他们有一辆巡回图书车,我每个星期都会借十几本书,经过一年,该馆中的藏书我大概都读过了。这些书有中央文物供应社出版的书、商务印书馆的人人文库及翻译民俗丛书、启明书店的青年百科全书、文馨书店的文馨丛刊等等。另外,我还参加了由李辰冬教授、赵友培教授、以及其它几位师范学院的教授所合办的文艺函授学校,开始练习写作,作品函盖了新诗、小说、散文。同时,我也尝试着投稿,那时候的稿费比我当少尉所拿的薪饷还多一点,所以我常被人敲大头、请客。
就在此时,我接触了儒家的思想。当时香港王道先生编的《人生》杂志,经常刊登钱穆、牟宗三、徐复观等人的文章,我很认真地学习朱子、王阳明等学者的思想,也为该杂志写文章。那时我二十多岁,深受王道先生的器重,他经常写信鼓励我,并且寄给我很多书。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充实,虽然人在军中,心里却仍然想着要做和尚,经常与一群儒家学者谈论佛教。现在的儒家学者,大多与这一批前辈有些渊源,例如鹅湖学派的人,大概都跟他们有关。
那时候,有两个人的思想对我影响非常大,其中一位是梁启超先生。梁先生的著作包括了文学及佛学两方面,其中《研究佛学十八篇》这本书给我很大的启发,另一本《饮冰室文集》对我的思想亦有深远的影响。另外一位是胡适先生,当时有人借我一套《胡适文存》,对我的影响非常大。他们二位的思想、观点不同,对我却都具有启发性。梁先生从数据上做整理与介绍,组织非常严密。而胡先生的怀疑精神─不必人云亦云的思想,也就是前人的话可以听,但不一定要相信,这种态度对佛教而言是不可思议的,我受到极大的震憾。因为佛教徒的信仰是全盘接受过去人的说法,不必要也不应该怀疑,所以胡适先生此种怀疑精神,对我具有很大的启发;前人的思想固然有它的时代性意义及贡献,值得给予肯定,但未必符合现代,是否还值得依循,尚须仔细加以评估。
总之,我在军中读了很多书,对我非常有用。三十岁我从军中退伍,那时渐渐有人助印佛经,佛教界捐赠的佛经也慢慢多起来。还有,因为当时我帮许多杂志写文章,所以佛教界也向我邀稿,于是我又回到了佛教圈,读佛教的书,写佛教的文章,继续在佛学上面下工夫,而且同时也恢复了出家人的身分。但是出家之后,我马上感受到中国近代的佛教非常的衰弱,虽然有几位大师致力于佛教普及化及佛教素质的提升,努力了几十年,却未能让中国佛教起死回生。那个时代的人观念根深蒂固,认为和尚一定就是念经的。有一次我生病去看医生,医生、护士都对我说:你是不是念经念得太辛苦,念出病来了?还是不够诚心,冤魂来找你了?我听了这些话,心想一般的和尚大概就像他们所说那样,我于是下定决心要更深入研究佛教的教理。
三十一岁,我到山里去用功。那时候山里没有电灯、自来水,也没有人提供我任何资源,一天吃一餐,而且经常吃蕃薯叶。这样的生活条件,我却不以为苦,因为我有一套《大藏经》,已经很足够了,我就这样在山中安住下来,一步一步地用心思考佛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佛教的经典包括经、律、论,经是佛所说的,律是佛制的,论则是历代高僧所写的。以宗教学来讲,论就是神学,律就是一种制度、规范,经是一种语录,是将释迦牟尼佛所说的话,一段一段、一片一片记录下来,这三种都有其重要性,都需要了解。因为中国佛教相当散漫,出家人常被批评不清净,不守戒律,因此我第一步就先研究戒律。戒律是非常枯燥的,但是经过研究之后,我发现它很有趣。戒律中有很多由梵文翻译成中文的名词〈名相〉,不懂梵文便很难了解其意义,再加上很多制度只有印度才有,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去研究它。正因如此,我才更觉得必须好好研究戒律。在我深入研究之后,不但发现了过去没有人发现过的问题,也了解过去的人不懂的事情。讲述戒律的律藏,有许多派别,其中有五种律、四个大论,称为五律四论,我全部读完之后,再彼此比较、前后对照,于是就像解读密码般地解读出它的意义与精神。经过这样的研究,我把戒律读通了,觉得收获颇丰,于是就写成了《戒律学纲要》一书。直到现在,这本书在台湾甚至大陆各地,许多佛学院都把它当成教科书,也有许多人读了这本书而成为佛教徒。我研究戒律直到现在仍未放弃或中断,还在持续地研究当中。
经有大、小之分,我是从一般人都知道的《阿含经》开始研究。《阿含经》是在释迦牟尼佛的时代产生,由佛亲口所说。其中最接近释迦牟尼佛思想原貌的是《杂阿含》。这部经的内容简短,一小段一小段的,充满当时释迦牟尼佛的精神。《杂阿含》很少谈到鬼、神、三世因果等等,多是谈生活上的观念、持戒等问题。直至目前,我仍然觉得《阿含经》才是佛法的基本思想。至于流行于中国的大乘经典,则是后来慢慢发展而逐渐形成的。
我的思想受到两个人的影响很深,一是太虚大师,另一是印顺法师。太虚大师将中国佛教加以整理并择要说明,他是站在中国佛教的本位来谈佛教,思想非常开明。印顺法师主要是站在印度《阿含经》的立场来讨论佛教,他是太虚大师的弟子。我个人非常认同太虚大师提倡本土化的观念,因为要强迫中国人全盘接受印度的思想模式,有实质上的困难。中国佛教有中国佛教的特色,这就是本土化。这个观念很重要。印顺法师则是追溯佛教的源头,还其本来面貌,使后来加入的思想不至于取代了原始的佛教,亦即将中国佛教中属于中国人的思想,包括中国民间信仰、儒家、道家思想等一一筛检出来,使中国佛教符合于佛教的原貌。这个想法也很有道理。他们二位,一位是从源头看,一位是从本土看,都很好。我自己则渐渐形成世界化的理念,在山中闭关的那段时间,虽然未成熟却已逐渐具有雏形。
我在山中的日子里,辅仁大学有位教授,是天主教的神父,写了几本书及几篇文章,表达他对佛教的看法。他寄给我几本天主教的杂志,其中有几篇文章谈到,现在的佛教徒没有学者,不懂梵文,也不知佛教的教理。他还附了一封信给我,说:「圣严法师你在山里,好像有一点学问,但是你懂得梵文吗?你了解正确的佛教吗?你也写吗?」我读完这封信之后,觉得这位神父如此关心佛教,真是了不起。另外,还有一位ji 督教徒,也是站在批判的立场,专门写佛教的文章。佛教徒自己不会写佛教的文章,而让ji 督徒、天主教徒来写,真是惭愧啊!于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发奋图强,努力吸收新知。恰巧我的一位朋友杨白衣先生带了几本日文书来看我,他告诉我,不看日文的佛教著作,就成了井底蛙,我写的那些文章,人家老早以前就已经发表过了。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知道要振作佛教,还要先学会看日文书。随后他又寄了几本日文文法的书给我,两、三个月后,我就这样靠着自修自学,看懂了日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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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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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9 12:21
此后,就像多开了一扇窗子,我看到了目前世界学术的面貌,于是动了想到日本求学的念头,便写信去征询印顺法师的意见。印老并不赞成,我也就放下这个念头,继续自修阅读日文书籍,并根据日文的观点重新建构对佛学的新思考模式。中国过去的佛学,大概不离抄、编、对照、解释的模式,然而日本的学者不同,他们富有研究性,小题大做,一个小小的题目可以延伸出大题目,然后写成一本巨著。这使我感到非常的新鲜,也觉得是一项挑战,因此就模仿日文书的架构,尝试写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比较宗教学》,这本书已经几十年了,现在仍由中华书局印行。此外,我也利用这种新的方法编了《印度佛教史》、《西藏佛教史》、《日本佛教史》,这几本书到目前仍然受到欢迎。
虽然我已经写了好几本书,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足以挽救佛教的衰颓,于是我回到台北准备出国留学。我在善导寺住了一年,一面补习日文,一面主持讲座。那时我认识了许多学者,例如钱穆先生就是讲座的主讲人之一,还有高明先生等十几位教授也都接受邀请,到善导寺担任主讲人。我虽然是主持人,可是当我在介绍这些教授时,常常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而感到惭愧。另一方面,我也从这些教授们身上学到很多,其中好几位教授都希望我能当他们的学生,可惜我执意要到日本求学,未成为他们的学生。
当我的日文已经到达相当程度之后,便到日本求学,那是一九六九年的春天。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教育,幸好有一些著作,让我获得可到日本参加研究所入学考试的机会。日本研究所的入学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先当一年的研究生,再进硕士课程,另外一种则是直接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后便可进入硕士课程。入学考试考《法华经》,必须将英文经文翻译成日文,将日文经文翻译成中文,再将另一段不同的中文经文翻译成日文。这主要是测验语文程度,虽然我英文不行,日文也不太好,但是《法华经》我几乎都能背诵,于是就凭着记忆,拼拼凑凑地交了卷。没想到我就这样通过了入学考试,这一定是观世音菩萨帮的忙,我才能够这么顺利地进入硕士课程。
入学之后,一方面因为日本老师讲话的速度较快,另一方面则因老师讲话较为文雅,不是一般谈话的语言,我无法听懂老师上课的内容,只好在下课时向同学借笔记来抄。这样大约过了半年的时间,我已渐渐地听得懂上课的内容,也能自己做笔记了。第一年结束时,我只剩下两门课没修,因此第二年,我一边修两门课,一边写硕士论文。在此要与诸位同学分享我写硕士论文的经验。我请教我的指导教授我应该写什么题目,他回答「不知道」,我请他给个建议,他说「我正在讲授慧思禅师的《大乘止观法门》,我不懂这本书,请你来写吧。」我想他说的是客气话,于是点头答应了,之后我每写完一个段落去请教他,他都回答「我不懂。」另外上课的时候,他每讲完一段,就会问我「张桑,你说对不对啊」。我觉得很纳闷,若是不懂,怎能教书?他的回答是「就是因为不懂才讲,因为我不懂才叫你写。」其实他不是真的不懂,他是东京大学的文学博士,是位非常有名的教授,而他的老师则是佛学泰斗木村泰贤。倘若他真的不懂,怎么会开这堂课呢?他就是不告诉我,让我自己研究、自己写。半年之内我就将论文完成了,一般硕士论文只要几十页,我写了足足两百多页。我的指导教授看完后说:「你这篇论文虽然观点与我不同,也可以成立」,就这样我的硕士论文被通过了,同时他也要求我继续攻读博士。那时我遇到一个难题,那就是经济的困窘。
当年我到日本留学时,包括我的师父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就连居士也没有人愿意支持我。我身上只有一张飞机票和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临行前我曾去找一位企业家,他给我三封信,告诉我每一封信就是一份厚厚的奖学金,需要时,可去找其中的一位帮忙。刚开始我没有想过要找人帮忙,半年后,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去找了其中一位大商人,他告诉我,他刚来日本留学时也是没有钱,要靠打工度日,他提醒我既然身为和尚,便可以靠念经赚钱。虽然没有得到他的金钱资助,我仍然感谢他提醒我如何赚取生活费,后来我的生活费来源,一是替华侨念经,二是当导游。我带领东南亚来的佛教徒到处参访寺庙,他们离开时都会给我一个红包,其实请一位真正的导游,所花的费用绝对比给我的红包多,我可以说是廉价的导游。不过,这些红包再加上念经的收入,已足够让我读完硕士课程了。
然而若要我继续攻读博士,实在有点困难,于是我向指导教授报告无法继续求学的窘境,当时他给我两句鼓励的话:「道心之中有衣食,衣食之中无道心。」现在我也将这两句话与诸位分享,道心也就是你的愿心,只要你有愿意为佛教、众生抑或为社会奉献的心愿,那么就不必忧虑生活费,自然有人会资助你;如果真为生活费而忙碌,那么为社会、为众生奉献的心大概就没有了。当初跟我一起在日本求学的许多留学生,每天为了赚更多的生活费而疲于奔命,结果便无法把书读好。后来我的指导教授又对我说:「如果你实在过不下去,我带你去化缘」。这位教授对中国人充满感恩之情,他认为历史上有很多日本留学生到中国求学求法,带回很多东西,因此日本人必须报答中国人供给法乳的恩惠,这也是他愿意带我去化缘的理由。教授的这番话使我顿时安下心来,再无后顾之忧,而且也很奇怪,不久我就收到了一份来自瑞士的匿名奖学金,让我顺利地完成四年的博士课程。这是一个非常难得而且不可思议的因缘,一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提供我这笔奖学金的人士是谁。我想「道心之中有衣食」这个观念,不止对佛教徒有用,对任何人也都有用,只要你有为国家社会贡献的心愿,你就一定有办法完成你的心愿。我遇过好几位教授,谈起他们的学思历程,几乎都有同样的遭遇。
我一共花了四年的时间修完博士课程,同时拿到文学博士的学位,这在我就读的学校里尚无前例,而在当时的日本也是很稀有的事。毕业后,我旋即回台湾参加民国六十四年的海外学人国建会,并于会场中认识了许多位学者,也认识了文化大学的创办人张其昀先生。他邀请我到他的学校教书,但当时因为我还要去美国,所以没有答应他。本来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维多利亚学院请我去担任一个特别讲座,而侨居美国的沈家桢先生亦邀请我先到美国,再到加拿大。于是在那一年(公元一九七五年)我到了美国,而且也改了行,由新科文学博士变成禅师。因为在那边文学博士无用武之地,而美国佛教会有一批西方的年轻人想学中国的禅,正好我在日本、中国大陆及台湾都有一点禅的基础,于是就开始教禅,直到现在。
一九七六年冬,先师东初老人圆寂,我遵其遗命回国主持他的道場——中华佛教文化馆。那时张其昀先生听说我回来,就请我担任中国文化学院哲学研究所的副教授,当时该研究所附设的中华学术院佛学研究所所长出缺,他也一并请我担任所长。基于这样的因缘,我又回到了本行,并且执起教鞭,开始教书生涯。台湾第一所佛学研究所就是由中国文化大学首开先例,后来这一所佛学研究所也演变成中华佛学研究所的前身,所以我们的中华佛学研究所迄今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那时候我的责任很大,除了找钱还要找人来授课。很多课程都不容易找到人,更何况要找教佛教语文、佛教哲学的人,难上加难,于是从国内找到国外,连我自己都滥竽充数。像中观、唯识、净土、禅学、天台、华严等课程,全都由我一个人包办,幸而学生都非常优秀,带了两个学期之后,都能够自己独立研究了。我的梵文不好,但是我带出来的学生都非常好。我的专长是中国明末的佛教,非印度的中观及唯识学,不过我还是开了这两门课,因此我也变成了唯识学家、中观学家。几年下来,学生一个个到国外留学,也有好几位已回到台湾贡献所学,其中一位惠敏法师,还当了国立艺术学院的学务长,梵文相当的好。我从前带的学生,有的现在已经在我们自己的研究所教华严、天台、中观、唯识等,而我们现在开的语文课程,如藏文、巴利文、梵文等,老师和学生的素质都很高,有好几位能将藏文原典译成中文,或是研究梵文而能写论文甚至出书。
当初我教这些课程时自己的程度虽平平,但是要求很严格,我对学生说:「我不行,但是你们要行,因为我不懂,所以你们要懂」。这一点是跟我的老师学的,他是假不懂,而我是真不懂,然而即使自己真的不懂,也要叫学生们懂。
中华佛学研究所有一份学术论文刊物,名为《中华佛学研究》,前身是《中华佛学学报》,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由于这份刊物,我自己每年必须交一篇论文。另外我也参加了几个国际学术会议,有日本的,也有世界性的,因此我每年都要写几篇论文,有的是用外文写的,有的是用中文写的,这些论文多半会在台湾的中文刊物上发表。我一路走来,今年虽已七十一岁,并没有放弃研究,也未曾放弃学术。在佛教学界,大概很少人不认识我,这倒不是因为我的学术成就有多了不起,而是由于我办教育非常认真,我们的老师以及学生都非常优秀,而且也常态性地参加国际会议之故。
以上与各位分享我的读书历程,接下来谈我学英文的有趣经过。我在小时候已经学过ABC了,但是我的英文一直不行,之所以到美国,就是希望能将英文学好,那时我已经四十六、七岁,虽然不容易,还是要继续学。我并不是期待美国的环境多好,只是认为有国际性的接触,而且多开点眼界总是好的。因此截至目前,我有中文著作、日文著作,也有英文著作,主要是中文著作,而英文著作多半是属于禅修指导方面。这些书有的是学术性的研究,有的是通俗、开放性的文章,研究性的是给少数人看、通俗性的是给多数人看的,但若想把通俗性的东西写好,就必须有研究做基础。我年轻时写文章的态度,就是一定要让别人看得懂,前提不是自己想要发挥什么,而是读者需要什么,我就提供什么。
我向来的研究原则有二,一是古为今用、温故知新,这是从现在看过去,将先民的智慧遗产消化后,重新组织,便会产生一种新的观念和新的力量,然后再把它活用于现代。如果没有借助古人的智慧,那么我们只能天马行空、闭门造车,这是非常可惜的,因此我研究的基本态度是「古为今用、温故知新」。二是立足中华、放眼世界,也就是本土化与国际化。本土化与国际化必须并重,倘若仅把眼光放在本土化,未能将心胸扩大,忽略了国际的互动往来,那么本土化就成了死棋,没有前途。
我学习任何一样事物,都与我的生命有关。记得杨国枢先生谈学思历程时,曾提到职业与志业两种问题,我个人却从未想过这两个问题,如果一定要问我的职业,那就是当和尚。其实和尚是一种身分,不是职业,若和尚是职业,那么诸位身为在家众,也是一种职业了。对我而言,我的志业就是我的职业,一是我的兴趣,一是我的身份,我与我所学完全结合在一起,并不是为了生活或前途而学。虽然我在军中的那段时间读了很多与佛教不相关的书,对我仍是有用的。例如贵校的李教务长,本身是学电机的,现在却钻研气功。还有陈校长是学医出身,但是除了医学之外,他还有很多专长,不但外交考试及格,对中国古典文学、翻译文学都很熟悉,一般的常识也非常丰富。就我自己而言,如果我在年轻时没有读过那么多杂书,我想今日我不可能与那么多顶尖的学者对谈了。我除了本行之外,也学习非本行的东西,这方面胡适先生给我的影响很大。他说:「做学问就像金字塔,自己的本行要专精,非本行要博大。」
我所说的杂书,并非杂乱无章,仍然有我的兴趣在,而且对我有用。譬如文艺小说、文学小说,对我都有用,一直到现在为止,帮助我写了很多书。如果文笔没有练好,那么写出来的书就没人看,而且写书时一定很痛苦。但我现在写书是一桩快乐的事,只要有数据,有自己的想法,就能写出书来。
我在山中的时间,是一个综合性的时代,我接触到太虚大师及印顺法师的思想,知道印度的佛教分有中观、唯识、如来藏三大系。过去我只知道有经典、论典,也诧异为什么这部论与那部论的讲法不同,这部经跟那部经的观点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经论之中各有各的派系。这三大系即是三大学派,一是龙树的中观学,一是无着、世亲的瑜伽唯识学,另一是如来藏。如来藏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在研究。它是非常广义的,并不专指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个派别,许多部经典都具有如来藏的思想。同时我也知道了中国佛教与印度佛教不同之处,只是当时仍没有办法整合。
在留学期间,我专攻一个主题,我的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同属一个范畴。我的硕士论文,原则上讨论天台宗的源头,博士论文的研究主题是一位人物,即明末的蕅益智旭大师。大家都说蕅益智旭是天台宗的人,因此我先从他的天台宗著作着手,然后再进行整体的研究,结果发现蕅益智旭根本不是天台宗的人,也不是天台宗的学者。他只是利用天台宗的架构来发挥他自己的思想,他是一位集中国佛教大成的思想家,在中国明末有这样一位大师,在中国思想史上有非常特殊的意义。他涉猎非常广博,天台、华严、唯识、中观样样都通,净土和禅样样都懂,他编了一本书叫做《阅藏知津》,把大藏经整个融会贯通,并且勾勒出每一部经的精要。还有一本书叫做《法海观澜》,也是把大藏经整合后,从思想面去择取它的精华,这对我帮助很大,从一个主题看到整体的佛教,就像从一粒砂看整个宇宙。我研究这一个人,他的著作我全部都看,但是我不能把他所有著作都作为我研究的主题,我以其中的一部著作作为论文的中心点,把他整个的思想以及与他相关的著作、人物,还有那个时代的背景,研究得一清二楚。我希望进入这位大师的内心世界,他距离我们已经有五百多年了,但是我清楚他的思想脉络以后,就进入他的世界,看到他所描绘的佛教面貌。
以上是我做研究时的一种态度和心得。继续讲我在教书的阶段。从我担任文化大学以及东吴大学的教职之后,我的思想就渐渐地本土化。从大的范围回到小的范围,从国际的回到本土的现代,我渐渐地意识到中国的现代需要,因此我们举办了几次国际学术会议,都在讨论「从传统到现代」这一个主题,每一次的国际会议又都会有各自独立的子题。我希望把整体的佛教推广出去,所谓佛教的传统,并不是只有中国的传统,还应该包括藏传及南传的传统。我们要生存在这个现代,就必须了解佛教现存的这三个系统的过去,并思考其对现代的用处。这么多年来,我就是一直在思考,学术研究的结果究竟对现代有什么作用,如果对现在没有作用的东西,可以做为一种文献,也许对未来有参考的价值,但是重点还是应该放在「现代」,这是最重要的。
再来是我教禅修的过程。从民国六十四年到美国,一直到现在,我持续在美国,以及中南美洲、欧洲的五十几所大学中介绍中国的佛学。他们对中国佛学最感兴趣的有二种,一个是禅,另外一个是华严。西方的学者抑或西方的人,他们并不一定想要学佛,但是仍想听一听东方的佛教哲学里所谓禅的思想究竟为何。华严的思想跟禅有点连带关系,其实这二者都跟如来藏有关。多年来,我都朝这个方向向世界各地传播佛法,这不是传教,而是向国际上希望了解东方哲学的人介绍佛教哲学及佛教思想。
十年前我创立了法鼓山。法鼓山包括现在的中华佛学研究所以及未来的法鼓大学。现在大学太多了,我希望法鼓大学办得不太一样,好让大家都想到我们的大学来读书。
我经常思考着如何对对人类的思想有用,我从多方面思考如何厘清和转变人的观念。其实我们今天的社会丰衣足食,比起二十年前好太多了,然而我们大家还是很不满意,还是很痛苦,还是茫茫然,而且非常无奈。我们看到媒体的报导,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这些问题都肇因于人的观念不够健全。举几个例子来说,有一位政界的高层次人物,到法鼓山禅修三天之后,他观念不一样了,他变得比过去积极,但是少了一份痛苦;他非常努力,却少了一份负担。另外有一位科技界的大企业家,经过三天的禅修,他的人生观改变了,做法、作风也改变了。「改变」并不表示他就放弃了他的事业和家庭,而是更积极地为他的事业、家庭努力。他过去认为「这是我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我的财产」,而现在的想法是相反的,「这不是我的事业,是社会大众的事业,是大众需要的。这财产不是属于我的,是属于全社会的,是共有的,我只是在保管。」这个观念一改变,对自己有非常大的好处。好处在哪里?就是凡事很积极却少一份痛苦,很努力却少一份负担,因为大家共同分担,不需要自己独自负担。这都是因为过去的因缘,有因缘许可你做,你不做的话,等于放弃你自己的责任,这样就是一个消极的人。一个积极的人,应该是因缘在你面前,你不要放弃,因缘尚未成熟,就要促成它,因缘还没有出现,要想办法发现它,这就是积极的态度。如此成功之后,你不会觉得自己是那么傲慢、自大、自负,如果失败了,也不会垂头丧气,觉得从此以后抬不起头来。
作者:
宣真
时间:
2011-6-9 12:23
总之我们在观念上需要做一番调整,因此我这许多年来,都希望把学术研究和生活实用结合在一起。学术必须学以致用,单纯为学术而学术,我不反对,这是一个最基本的需求,但是大家若都为了学术而学术,一般的人也就得不到益处,那么社会就会有问题。
问:请问圣严法师,当你心中有一个想法的时候,你如何去促成这种想法的成熟,还有它的系统化,譬如说它的整合方面,还有比较方面,是如何去做的?
答:问得很好,但是我的回答可能你会失望,因为我看书的时候,我自己并没有特定的目标,也没有想要整合。如果一边看书,一边要整合,那很辛苦。我看了以后记得就记得,记不得就记不得,然后要用的时候,如果还记得,就能够找到线索去用它,然后将它整合,不需要写论文的,就不需要整合。这就是我的方法。有许多东西跟我研究主题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有时候跟人聊天时,我听得懂,同时我也可以回答几句话,虽然对做学问没有用。这也是一种享受。但也不一定仅仅跟人谈话才有用,有时候在不知不觉之中,你可能就会用到它。所以不必一定要怎样组织它、分析它。
问:请问圣严法师,像你这样出家之后,是不是能够帮助你在精神上比较精进,比较能融会贯通,又如何创造出家的修行情境?
答:如果有兴趣,学问就会跟自己的生命结合,不管正面与否,也不管你认同它或不认同它的观点,都会对你自己的生命有用。也就是说,你觉得能接受的,你认为很好的,那马上对你有用。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对你没有用处,其实这就对你有用了。因为这是一面镜子,让你感受到相反的一个方向,就会激发你另外一个想法出现,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错,这还是有用的。任何一种学问或者一种知识,如果你把它当成跟你生命息息相关,你就会有兴趣,不会觉得这不是我要的东西,一看到它就很讨厌。当然了,我们平常的人都是喜欢看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二,在家人跟出家人好像不一样,其实人是相同的。释迦牟尼佛时代的弟子主要是在家人,出家人是少数。再来,我的学生也是以在家居士居多,出家人很少,我的出家弟子有一百多人,但是我的在家居士有十多万人,如果对他们没有用,这些人为什么来跟我学习呢?这跟在家、出家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个问题,看不懂的佛经,就不要看了,挑看得懂的看。很多佛经是很容易看得懂的,但是有一些人写的论文,就是不容易看得懂,他是引经据典,使用很多专有名词,拼命钻牛角尖。我是看能够懂的书,看不懂的书我认为是挑战,人家都说看不懂,我就非看到懂不可。我研究戒律,是因为大家都怕、看不懂、不想看,不愿意看的东西,我反复研究,就看出道理来了,这也可以试试看,这是看你要不要挑战,如果不愿接受挑战,就不要看了。
问:如果接受一个机会,到了中途才发现自己实力不够,进退两难,请问此时应怎么办?
答:如果前面有一座山,你必须爬过去,你很想爬过去,而这个时候,你爬不过去,那怎么办?你还是要爬过去,但是现在你爬不过去,没有关系,第一你可以绕道过去,第二你可以打一个洞过去,或者是你就放弃他,这座山不爬了,爬另外一座山去。如果这座山你非爬不可,那需要考量一下,你自己的体力、时间够不够,如果自己的体力不够,时间也不够,那么你现在暂时不要考虑它。我自己一生之中,没有一定要完成的事,我常常讲,我随时随地都在完成之中。
我今天正在建设一个法鼓山,我们的法鼓大学还没有开学,有人问我你七十多岁了,如果你死了怎么办?我认为自己的工作尽力去完成,只要想着现在能完成什么就好了。
问:师父刚才曾说到您进佛学院时的考题是对佛教未来的看法,我想请教师父您现在对于佛教未来的看法是什么?
答:从过去看现在,佛教由源头发展为派系,派系下又有支流,正如源远流长的大江有许多小支流一样,最后都将回归大海,这就是整体佛教的概念。与五十年前相较,目前佛教的各派系已逐渐互相认同,相信未来一个整体佛教的模型,会越来越清晰。
作者:
宣真
时间:
2011-6-9 12:24
中国禅宗的修行方法,是顿超直入的,不假次第的,不像印度的瑜伽及印度的大小乘佛教,均极注重修行方法的次第或步骤,尤其印度晚期的大乘密教,特别重视修行方法的传授,而且越修越繁复。事实上大乘密教的方法,大致与其他印度宗教所用的瑜伽法门,有很多雷同之处,精采处是能以佛法的空智,化解了外道宗教的最高执著的神及神我,使一切方法皆成为成佛之法,导归佛法的大海。可是,密宗的修持方法,基本的,固然人人可得而修,越向上乘,仪轨的学习与行持,便越难,所以不是人人有时间和因缘去修持的。
中国的禅宗,乃以“无门为门”,以没有方法为最高的方法,这对于根机深厚的人,或者以终其一生的时间来修行的人,只要能把自我中心的意识,渐渐化去之后,禅门自然会在他的面前大开。可是,对于绝对多数的人,只能站在禅门之外,揣摩禅境,或者仅能欣赏到禅者们自在洒脱的风格,却无从身历其境地来体验一番了。因此,中国的禅宗,后来被视为只有年轻利根的人才能修习。其实,修行的方法,无一门不是以禅定为基础的,也可以说,除了禅定之外,便没有修行的方法,所以,无论佛教或其他宗教,禅定是唯一的修行方法,因此,凡是主张以修行来达到精神和肉体之改造的,不论它是叫做什么,我们都应该将之列入禅(Dhyana)的领域,层次虽各不同,基础是大同而小异的。
我是出身于中国禅宗寺院的僧侣,但我并不以为唯有禅宗的子孙才修行禅的方法,事实上在禅宗寺院出家的僧侣,也未必有多少人摸索到了他们主要而适当的修行方法,因此,中国的禅,虽以无门为门,我仍希望先让有心于修行的人们,从有门可进的基础方法学起,修学了一段时日,或者能够把心安稳下来之后,再教他们去寻找无门之门,若能先用修学禅定的方法,把心安稳下来,然后学不学中国禅宗的禅,无关宏旨;是不是称它为禅,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在于能不能找到适合你并且是有效的修行方法。
禅的修行方法,原则上不出乎调身、调息、调心的三要素,目的在于调理身心,关键则不能离开气息而谈身心的健康和统一。以下,我们便就这三要素,来谈修行禅定的基本方法。
调身
一般所讲调身的主要方法,是指打坐的坐姿。可是,除了坐姿之外,应该尚有行走、站立、躺卧等方法;在坐前与坐后,也当有运动及按摩的方法,乃至吃饭、解大小便,均宜有其方法,因为,我们的身心,若要它健康,必须动静并重兼顾,所谓动中取静,又所谓静中之动,前者即是以运动及按摩的方法,使得血液循环通畅、气脉运行活泼,肌肉和神经松弛,才能使得身体舒适,即所谓气和而后心平,此所以印度的禅者,有瑜伽体操,中国佛教的禅者,有少林寺的拳法,道家丹道派的运动方法,尤其繁多,后来则演为太极拳。实际上,东方人的各种运动方法,大多与坐禅者有连带关系,并且是为了坐禅的需要而有运动的方法,甚至运动的方法最初也是由禅者于修行之际,身体自然发生规律的柔软的运动动作而来,正像后世中国医术中的针灸原理所依的身体的经脉和穴道部位,最初也是从静坐运气之中发现的一样,现在许多人,将运动的拳法及针炙,与修行禅定分了家,这是不对的。
身体缺少运动,机能便易于老化和感染病痛,运动是使生理机能,由紧张以后的松弛,能够得到更多的营养补给及休息的机会。禅者的运动方法,讲求心念集中、气息和顺,绝非后来演变为技击的拳术可比;禅者的运动,本身就是修行禅定的方法,所以,我对调身的方法,是运动与打坐并重的。
运动的方法
我所教的运动方法,做的时候,都只需两公尺见方或一个人身的长度,乃至仅能容身坐下及起立的一小块空间,就够了,而且不论男女老少,健壮衰弱,都可以安全地练习。但是为了学习的进度,我把它们分作几个阶段:
一、初级:也就是开始修习坐禅方法的同时,便教学生练习。
1、头部运动——此在坐下之后,打坐以前使用。先将两手平置于左右两膝,勿用力,身体坐正,再作头部运动的四个方式:
①头向下低,再往后仰。
②头向右倾,再往左倾。
③头向右后转,再向左后转。
④头顺着时针方向,前、右、仰、左转,再逆着时针方向,前、左、仰、右转。
每式身体不动,肌肉和神经放松,各作三到七次。动作缓慢柔软,眼睛睁开,呼吸自然,头部运动的目的,在使头部血液减少,降低思潮起伏的动力,使头脑清新,渐渐宁静。
2、全身按摩——在打坐以后,站起之前,搓热两掌,先用拇指背轻轻按摩双眼,依次用双掌按摩面部、额部、后颈、双肩、两臂、乃至手背、胸部、腹部、背部、腰部,再下至右面的大腿、膝盖、小腿,左面的大腿、膝盖、小腿。此一自我按摩的运动法,能使因初学坐禅而感到的疲劳,完全消除,身心感到柔和温暖与舒畅。唯其在按摩时,必须将注意力集中于掌心或指头
3、瑜伽柔软运动(此略)
4、走的方法——坐禅久了,腿子感到不习惯时,不妨用走的方法来调摄身心。
①快走,中国禅堂称为跑香,顺着时针方向,在禅堂内,左臂甩、右臂摆,老弱者走内圈,健壮者走外圈,越来越快,此时修行者的心中,除了走得更快的感受之外,不应有任何念头。
②慢走,佛教的名词称为经行,我教的是极慢经行,注意力集中在前脚掌心,右手轻握拳,左手轻抱右拳,提举于腹前,离肌肤一指节,如果要会用心的话,快走慢走,都能使你失心入定。
5、站的方法——两脚分开的等于自己一只脚的距离,将上身由头至小腹松弛,变轻,让重心和重量的感觉落到两脚的前掌。
6、卧的方法——
①右侧卧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名为吉祥卧,它能使你少梦、熟睡、清醒、不打鼾、消化良好,不遗精。
②仰面卧,宜用于短暂的休息,把全身肌肉放松,不用一丝力量,即能很快地消除疲倦;如果用在终夜的长睡,这就不是最好的方法。
7、日常生活的方法——禅宗常讲:吃饭、洗碗、屙屎、撒尿、捣水、砍柴等日常事,无一不是禅,含义极深,非真得悟境者不易明白。在起初学禅的人,若能在做任何情况,都能心无二用,不起杂念的把注意力集中的话,虽不能即入禅定,也可使你的工作效率提高,生活得充实和稳定了。
二、中级及高级
坐禅的训练与运动的方法,既有连带关系,训练越久,运动的方法也随着增加其项目。因为本文仅供参考,不是用作教材的,提供了初级的方法,对于从未学过的读者,不妨练习,一定有用,但也未必能练得很好,因为动作姿势的正确度无人从旁给你指导的缘故。中级和高级的运动方法,有站的、有坐的,也有躺卧及倒立的等等。当然,禅者的运动,以缓慢、柔软、安定、安全为原则。
坐禅的姿势
坐禅的姿势,是印度古修行者所发现的,传说是古仙人在经过无数的困难,修道仍不得道,后来发现雪山深处的一群猴子,正在用坐禅的方法修道,古仙人模仿着做了之后,便成道了。以常情而论,猴子不会坐禅,其他的动物,也没有坐禅的体形条件,运动之中,惟有人类才有坐禅的条件,那个传说,只是在无法从历史记载中的找到根源的印度人,所讲的涵义深长的故事,意谓虽然心的轻举妄动如猴子,也有坐禅的必要和可能,那种坐法名叫毗罗遮那的七支坐法。
一、七支坐法
1、双足跏趺——此有二式:
①通途是以左脚在下,右脚置于在左大腿上,再将左脚置于右大腿上,称为如意吉祥坐。
②或将右脚在下,左脚置于右大腿上,再将右脚置于左大腿上,称为不动金刚坐。
这两种坐法,对于年长的人及初学坐禅的人,并非人人能够做到。
2、背脊竖直——挺起腰干,勿挺胸部,头顶向天垂直,下颚往里收,领压喉结。
3、手结晶法界定印——两手圈结,右手在下,左手在上,两拇指相结成圆圈形,轻轻平置于丹田下的骻部。
4、放松两肩——将两肩肌肉放松,自觉如无肩、无臂、无手的状态。
5、舌尖微舐上颚——门牙上龈的唾腺处,不可用力,若有口水则缓慢咽下肚去。
6、闭口——无论何时,只用鼻息,不可张口呼吸;除了有病在鼻。
7、眼微张——视线投置于身前二、三尺处的地上的一点,不是要看什么,只因睁大眼睛时,心容易散乱,闭起眼睛时,心容易昏沉。如果睁眼过久,觉得劳倦时,不妨闭一会儿。
对于七支坐法的次序和内容,各家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有的人将调息及调心的方法,也合在七支之内,本文则为了便于分类介绍,故仅将调身的部分作为七支的内容。
二、其他坐法
由于初学坐禅的人,不一定能够跏趺坐,对于从未学过打坐的人,一开始便要求双腿结跏趺坐,也是不合理的,甚至也会因此而把许多希望尝试打坐的人,阻吓在具备道的大门之外,现在我给初学的人,介绍由难而易的其他几种坐法如次:
1、半跏坐——不能盘双腿的人,或者双腿盘久了,觉得疼痛难忍之际,不妨把上面的一只脚松开,置于另一只小腿的下面。或者一开始仅将一只脚,置于另一边的腿上,左脚在右小腿之下,均可。
2、交脚坐——两脚均置于地,各内向后收,结果,两脚掌向上,置于两小腿乃至两大腿之下。
3、跨鹤坐——又名为日本坐,因为迄今的日本人,在日式的室内的正式坐姿,仍是用这种方式。即是双膝脆下,两脚的大拇指上下交叠,将臂部坐落在两脚跟上。此种坐法,在中国古代未用高椅高桌之时普通人在正式场合,也是如此坐。
4、天神坐——左脚坐如跏式,曲向内,置于身前,另一脚,曲向外,置于身后侧。迄今南传上座部佛教徒,席地闻法时多用此式,乃至坐禅时的初步坐法,也用此式。
5、如意自坐——此式系模仿菩萨八相成道,自兜率天下降人间之前的坐姿,左脚坐如半跏式,曲向内,脚跟置于会阴前,右脚垂立、曲膝置于右胸侧,左右两手平覆分置于左右两膝。
6、正襟危坐——以上各种坐法,均系席地而坐,此式则坐于与膝同高的椅子或板凳上,两脚平放于地,两小腿垂直,两膝间容一拳的距离,背不可依靠任何东西,仅臂部坐实,大腿宜悬空,与小腿成一直角。
以上六种,除了坐姿不同及如意自在坐的手姿不同之外,其他均用七支坐法的第二至第二至第七项规定的标准。功效最大最快而且能够经久稳固的坐姿,仍以最难的跏趺会,最为可靠。因此,初学的人,尽可用你觉得最舒适的坐法,以不让自己产生畏惧心为原则,渐渐地试着用较难的坐法,是有益无损的。
调息和调心
气息和顺舒畅,心境才能平静安稳。心情与呼吸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并且,要想调心,必先从调息入手,不论它叫什么名字,中国的道家,印度的瑜伽、西藏的密宗、中国的天台宗等,讲到修行禅定的次第,必定重视呼吸与气的问题。因为人体生理的动静以及心理的动静,与呼吸的气和息,有着依存关系,就原则的定义而言,“呼吸”,是指普通人每分种十六到十八次的出入息,修行者的呼吸在渐渐地缓慢深长微细之时,称为“息”。由于息的力量,推动血液制造能源,由能源产生赋活生理机能的作用,称为“气”。当修行者感受到由气所产生的作用时,称为“觉受”,有了觉受经验的人,便会觉得坐禅对于他们,确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和恩惠了。
一、呼吸的方式
呼吸的方式,大致上可分成四类:
1、风——在激烈的运动之时,或者刚刚做完激烈的运动,如打篮球、踢足球等时,呼吸的速度及强度如刮风,均不宜打坐。
2、喘——在感到恐惧、病痛、虚弱、兴奋、疲倦之时,心定情绪低落,心神昏暗,也不宜打坐,要躺下或坐下休息而至平静舒畅之后,始可打坐。
3、气——是指普通人的平常呼吸,每分钟十六至十八次呼吸,而自己可以听到呼吸声,此为初心打坐者最低的要求,也是安全的呼吸速度。
4、息——此又可分为四等:
①鼻息:打坐时用鼻孔呼吸,是基本的方法,最初的速度也是每分钟十六至十八次。与气不同者,是听不到呼吸声,呼吸是平常的速度,所以吸气及呼气,主要是靠肺的自然的律动,不得以注意来控制它,否则速度快了,会头晕,慢了会胸闷。如发觉呼吸有困难,例如头晕或胸闷之时,当注意调息,宜以四秒钟左右作为一呼一吸的时间长度,最有效。
②腹息:仍用息孔呼吸,但其呼吸的重心不在肺部,而在小腹部了,初学时不宜勉强用控制及压气的方法,把吸入的空气逼入丹田(小腹部)。通常学打坐的人,经过一段时日之后,呼吸气必然自动地通过横膈膜而到达丹田,那时,修行者的身心,会突然感到轻松舒软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慢、越来越长、越来越深、越来越充足,不仅感到肺部充足,丹田充足,乃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到充足,渐渐地呼吸的自然律动,不在肺部,而在小腹部了。但那不是把小腹隆起,而以小腹取代了肺部的功能。
③胎息:胎儿在母胎内时,不用鼻孔呼吸,是以与母体相连的循环系统来呼吸,修行禅定的人,由于腹息的更进一步,便不用息孔呼吸,每一个毛孔,都可能成为呼吸器官。此时脉搏,若有若无,但其仍须仰赖体外的氧气来补给身体的所需。此时以大宇宙作母胎,自己的身体即是胎胞中的婴儿。
④龟息:动物之中,有的乌龟,寿命极长,甚至将其理入地下数百年,无饮食,无空气,也能继续活下去,打坐而至第四禅的程度,自然不需呼吸空气,甚至心脏也停止跳动,不同于已死的尸体之处,乃在于不腐臭烂坏,其生理组织仍是活着的人,此便介于胎息与龟息之间,定力愈深,则愈近于龟息乃至住于龟息的状态,此时,修行者的身体,已自行形成了一个个别的小宇宙,以其体内的气或能的运行,自给自足,不必再从体外吸取氧气来供给体能的消耗了。
当然,初学打坐的人,不可好高鹜远,操之过急,应该先把鼻息练好,再能到达腹息,已不错了。
二、调息的方法
调息的方法,在中国的道家,称为“吐纳”,纳天地日月之气以养生,吐身内的混浊之气以保命,乃是修炼丹道的方法。印度的瑜伽行者,特别重视各种呼吸法的锻炼,且以生命能之产生与超常能或绝对能(与神合一的自然大能)的引发,就是要用呼吸的方法作为重点的训练。佛教修行的起点,与外道无多差别,所不同的是,调息是入门方便,并不以调息为根本法门,调息的目的,在于调心,心即调伏之时,有没有呼吸的方法,便无关紧要了。
我所教的调息法有两类:
1、数息——在数息之前,先做深呼吸三次,深呼吸时,将两手置于小腹,先用鼻吸第一口气,引入小腹,使小腹隆起,再收小腹,继续吸气,使肺部隆起,尽量吸入,然后闭气十五秒钟,才慢慢地把气用口吐出,同时身子下弯至不能弯时为止。三次深呼吸后,把姿势坐稳,开始数息。数息也有数种不同的方法:
①顺数:又有两种,一是数出息,这是通常用的一种,把注意力集中在数出息的数目上,每呼出一口气,数一个数目,数到第十,再从第一数起,反覆连续地数下去,数到心无杂念之时,身心便有异常愉悦的感受出现了,二是数入息,方法与数出息相同,只是把注意力集中于入息的数目上。由于通常人的呼气较慢,所以数出息,较易阻止杂念的入侵。
②倒数:当修行者,用顺数之时,渐渐变成机械化,心中把数数目变成了无意识的或下意识的行为之时,杂念便乘机活跃起来,所以不妨把数目倒过来,从十、九、八……而至一。
③隔数:倒数又成了机械化时,不妨顺着数单数或双数,单数数到第十九,双数数到二十。也可以倒着由第二十起数双数或由第十九起数单数。
2、随息——当以数息的方法,修行到了杂念头渐渐减少之后,便可把数目省掉,但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的出与入上面,对于每一呼吸的出与入都明明白白,此亦可分两种:
①随鼻息:注意力在鼻端,感受呼吸的出入,不用注意呼吸到达的部位及处所,但要你达到呼吸与心相契相忘的程度就好。
②随息想:每吸一口气,便想:“一口吸尽千江水”,每呼一口气,便想:“一口吐出万里山”。将自己的身心,随着呼吸的出入,而与外在的山河世界,连接起来,打成一片,当你不是要你吸入的都是水,吐出的全是山,而是要你把内在身心和外在的世界,随着呼吸的出入而融和为一个全体,其实,这已是从调息的范围,跨进调心的领域中了。
三、调心的方法
佛法被称为内学,所以佛所说的一切法,无一法不是教众向已身的内心用工夫的调心方法。佛法的总纲,称三种无漏之学,那就是戒、定、慧。其中以禅定为修道的根本方法,戒是修道的基础方法,慧是修道所得的效果,如果没有戒所规定的有所不得做起及有所不得不做的生活态度,修定就无法成就;纵然有了成就,也会落于邪道而自害害人,所以戒是道德规范的佛教教义,也是调心的基础方法;作为哲学理论的佛教教义,是由调心方法所得的结晶。本文的重说,则在于说明修习禅定的方法。
以修道的立场而言,不可以说,惟有修禅定才是修道,只能说修禅定则确是修道的主要方法。调息为修定的入门,调心则是修定的主要方法。佛的十大德称之一,名为“天人调御师”,意即是他已是天及人类之中的一位将心完全调伏和驾御了的人,也是天及人类之中最能帮助众生调摄身心的一位大师,从修禅定的方法而言,调心可以用如下的数类观想:
1、观想身外的东西——挑选身外的任何一物,作为集中心念的对象;或者以分析身外的任何一事一物,作为转变心念的对象。前者如月观及日观,后者如因缘观及不净观。
2、观想地、水、火、风的功德——将自己的心,观想成地、水、火、风的任何一种功德,化除烦恼妄想,进入凝然不动而又朗朗清明的定境。例如地能化腐朽为神奇,容受一切而又生长一切,然其本身始终寂然不动,水能洗净诸垢,汇百川成大海,滋养万物;变化万象,而又不争功、不诿过。
3、以身体的官能接受身外的对象——用眼看颜色及形色,用耳听各种声音,用鼻呼吸,用舌舐上颚,用身体感受粗细及冷暖等。其中以用鼻呼吸的方法最基本有效,眼睛看及耳朵听,最好要有老师指导得法,始能安全有效,舌舐上颚是打坐的基本要求;全身的部位太多,初学时不易用上力量,仅以观想冷暖或热的感受,也容易发生不能调和的毛病。
4、观想身内的五脏——中国的道家用金、木、金、火、土的五行代表五脏,所作的五行归一而观想丹田的方法,或以五行相济相生的方法,导引脏器的功能,增长肉体的健康。印度的瑜伽所说的六个或七个灵球(Chakras),也是以五脏为主的观想法。
5、观想身体的某一部位——如观想眉心、鼻端、脚心等。初学打坐的人,若没有明师指导,大概只能以修数息法来调心,也可以用随鼻息法,为了安全可靠起见,最好还是由已有经验的人指导。至于其他各种如上面所介绍的方法,若未经有经验的人指导,最好不去摸索,所以本文也未作明细的说明。这是技术的问题,仅靠书面的叙述来练习的话,是不够安全的。
我在美国所教的初级班,仅教一或两种调心法,上完中级班,可能已学到六或七种调心法;但是能够每种都学得有效的人,并不多见,原因是打坐的基础不够,光学方法没有用处,学了若不勤练,也没有用。练习之时,发生了困难,有的可以自知解决,有的则必须老师指导,始能克服。
四、调心的历程
我们的心,经常处于两种极端的状态之下:精力充沛之时,思绪极多,不易安静,更不易凝定,否则,在无事可做之际,就不会感到寂寞无聊,在精力疲倦之际,便会陷于困顿、陷于晦暗、昏沉呆滞,否则,在工作了一整天之后,就不会需要睡眠,前者病在散乱心,后者病在昏沉心,此两者是修习禅定者的大敌。轻微的昏沉,有法对治,比如睁大眼睛,注意力集中于眉心等法,用之可以见效;重昏沉则唯一的最佳方法是乾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大多数的调心方法,是用来对治散乱心的,我将调心的历程,分作七个阶段,以数息作例子,用符号来表示其心态如下:
1、数呼吸之前,没有集中心力的对象,心念随着现前的外境,或回忆过去,或推想将来,不断地、复杂地、千变万化地起伏不已、生灭不已。
2、数呼吸之初,数目时断时续,妄想杂念头,依然纷至沓来,但已有了集中注意力的主要对象。
3、数呼吸之时,数自己能连续不断达十分钟以上,但是仍有许多妄想杂念,伴着数息的正念。
4、数呼吸之时,正念不断,杂念减少,偶尔尚有妄念起落,干扰正念的清净。
5、数呼吸之时,虽有清净的正念,不再有任何妄想杂念,但仍清清楚楚地知道,有能数呼吸的自我、有被数的呼吸、有用来数呼吸的数目。实际上,虽到如此的心无二用之时,依旧至少还有三个连续的念头,同时活动着。
6、数呼吸,数到把数目呼吸都忘掉了,感到身、心、世界内外间隔没有了,人、我对立的观念没有了,客观与主观的界限没有了那是一种统一的、和谐的、美妙得无法形容的存在,那是充满了力量和愉快的感受。至少尚有一个念头在。也唯有到了此时,始为与定相应的现象。
7、数呼吸,数到身、心、世界,全部不见了,时间与空间都粉碎了,存在和不存在的感受消失了,进入了虚空寂静的境界,那是超越了一切感觉、观念的境界,我们称之为悟境,没有符号能够表示,一切语言、名字、形相,到了此处,均无用武之地了。
以上七个阶段,第一是散乱心,由第二至第五是集中注意力的过程,第六第七是定境与悟境。若细论,第六尚不是深定,而是一般宗教家、哲学家,乃至艺术家,都能多少体验到的所谓天人合一和与神同在的冥想。
五、杂念、妄想、念头
从修行禅定者的体验而论的妄想、杂念与念头,也大有分别说明的必要。大致上,妄想杂念,可有两类,一是粗重的,一是细弱的。粗重的之中,又有杂乱无味而且不连贯的,名为杂念,有条理的则名为妄想。细弱的之中,又有容易察觉在动而未必有意味的一群波动,仍称妄念,以及非在相当宁静时不易察觉的一个一个的波动,任何一个波动,都无法代表任何意味的,便称为念头,若用线状的符号加以说明,也许是这样的:
1、杂念群:
2、妄想群:
3、妄念群:
4、念头群:
5、定境:
其中的念头,起灭极为迅速,坐禅工夫相当好的人,能够发现在一秒钟间,有十来个念头,对治杂念的妄想的最好方法,便是“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当你发觉你有杂念妄想时,那个杂念妄想已经过去,不要再为它而烦恼,勿怕杂念妄想打扰你,如果你老是为着杂念妄想之像五月的苍蝇,挥之不去而烦恼,那会为你带来更多的杂念妄想。应该知道,当你能够发现你有很多的杂念妄想之时,正可说明你在调心的工夫上,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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