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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南怀瑾:神通妙用 [打印本页]

作者: 宣真    时间: 2018-9-1 11:21     标题: 南怀瑾:神通妙用


《神通妙用》神通有无之辩

  一般学佛学道的人们,在开始的时候,内心多半都怀有一种神秘的观念。换句话说,就是因为这种神秘的观念,才促使他们学佛学道,也可以说,探索神秘就是他们学佛学道的动机。普通人对于佛道的问题,有些是采取不信的观念,有些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不过,不论是相信,或者怀疑,随之而来的,都免不了神秘的心理,因为宇宙间的许多事理和知识,都不可能只凭见、闻、觉、知去思量而获得结论。也就是说,宇宙间的事,有许多是不可知的,这种不可知就是神秘的根源。佛法本来是很平常也极实在的,佛法所谈论及研究的范围,是心性的道理,以及体性的“空”和“有”的真实意义。如果说到学问和修道,毫无疑问的,佛法是最高最圆满的。但是,在佛经的记载中,却掺杂了许多有关神通的说法,而且说得有凭有据,就像是演义小说中的神话一样。一般卫护佛教的人们,对这种神通的说法极力支持;而一般诋毁佛教的人们,则认为神通的说法,纯属荒诞。其实,不仅是佛教的经典掺杂了神通和玄秘,其他所有宗教的学说,都具有很深的神秘性。佛经中所说的神通和鬼神,含有权威和真实两种意义,而其中的区别,什么代表了宗教的权威性,什么代表真实性,则又各有各的说法,不尽相同。在中国的佛法中,禅宗属于中坚宗派,也就是说禅宗是很重要的宗派。禅宗的说法,认为心、佛和众生是三位一体,毫无差别的。这种说法,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宗教的神秘色彩,而成为一种崇尚真理的学说。在禅宗谈到心法的问题时,观念是只要悟见心性就是佛了;而按照佛经来说,凡是佛,都具备了各种神通。照这样推算下来,我们就要问,禅门中悟道的人,既然算是佛了,那么他们是否就具备各种神通了呢?以往的禅门大德,确实有许多人是具有神通自在的,现在的禅门之中,真有神通自在的人吗?有些人,将佛法当作一种学术思想,这些人心目中对神通另有看法,他们认为,神通只是一种权变的说法而已,根本不必加以讨论。

更何况,释迦在世的时候,对于神通是极力反对的。关于这一点,在戒律中有明文规定,任何人如果爱好谈论神通,就算是病态的行为,或者被列入魔道外道的名单,大家都要群起而反对他了。近来有一位大德,对禅宗极力批评反对,他扬言道:谁能见性?我就不相信真有人能见性,如真有人见性,就请他出来表演一下神通,来做一个证明。如果他真的见了性,怎么头顶上没有圆光?也没有长成丈六那么高?更没看见他的六种神通自在呢?但是,如果和这位大德谈佛理的话,他又极力反对妄用神通,认为施展神通是犯戒的。这位大德的见解,实在模棱两可,令人不能明白,因为照他的说法,有神通就是荒诞,无神通又不能证明是悟了道。听起来,这种说法真像是开玩笑,等于说,如果太阳出来了,就是慧日增辉来描写,如果下雨的话,就用慈云法雨来形容,反正全凭他个人随便说,两边都对,全是两可的话。请问,佛法怎么可能是模棱两可的说法呢?这位大德的话,颇像明末清初文人顾亭林的说法。顾亭林在他的《日知录》中认为佛所说的法,就像是两个水桶,一个桶装满了水,另一个是空桶,把这一桶水倒入另外一个桶中,再倒回来,反正倒来倒去,就是这一桶水而已。前面所说这位大德的言谈,就和顾亭林的话差不多一样。

这位大德对学禅的人的诋毁和批评,只是以个人的好恶之心为出发点,他的话,听起来实在不算公允,因为基本上的见解错误,尤其为了批评学禅的人,而影响波及到禅宗,更不合情理,所以不必同他争辩。密宗和道家,本来是只管修行学道,并不谈论有关神通的事情。可是,当他们判断学人的成就程度时,又都是以神通作为衡量的标准。这种态度和见解,也实在算是荒谬了。密宗认为,禅宗和其他各显教的宗派,有关修行方面,都没有修气脉的方法,因此绝不能达到“即身成就”,当然也就没有神通的发生和能力了。道家则认为,佛法只知道修心修性,而不知道修身修命,所以也不能达到“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当然也不会有神通。这两种说法,差不多是一样的。由此看来,如果想在义理方面,对如来藏性加以求证,是多么困难和不可能。近些年来,欧美的学者们,对印度的瑜珈术(常见于各报纸和刊物)及催眠术等都极重视,就是因为他们觉得神通是可信的事实,只不过学佛的人达不到神通的境界而已。

  《神通妙用》什么是神通

  为了消除大家的怀疑,特别将有关神通的事情,随便说一些作为参考。什么是神通?神通又称为神通力。有关佛法的术语,都有一定的含义,不可能随便乱加解释。“神通力”三字,先由名词来解释它们的含义。神的意思是妙用不测,通的意思是通融自在,力的意思是力用,三个字连在一起,就是有不测妙力能变融通自在的意思。也就是说,一种奇妙莫测的能力,可以任意变化应用的意思,这不就是神通吗?神通是由得定、得慧力而产生的,在《法华经》序品偈中说:“诸佛神通,智慧稀有。”佛经上所说的神通,有一种说法是十种神通,有一种说法是六种神通(简单称为六通)。不论是十种或六种,都是数字而已,不必计较,现在只讨论六通,因为六通实在已经包括全部神通了。六通就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法华文句》三之一,讨论神变说:“神变者,神,内也;变,外也。神名天心,即是天然内慧。变名变动,即是六瑞外彰。”《法华义疏》三:“神变者,阴阳不测为神,改常之事曰变。”《法华玄赞》二:“妙用无方曰神。神通变易曰变。”《孟子》:“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这是一些有关神通的解释。很明显,关于神以及变化,还有阴阳不测等解释,都是采用《易经》的定义,认为天心就是神的意思,是采用道家的说法。如果我们天然内在的智慧能够发展到通达一切的时候,自然就可以明了阴阳的道理和变化,进一步也就可以掌握天地间的变化和滋生了。以上的各种说法,简单归纳起来,可以给神通下一个定义。就是说,如果身心内外能够通达,毫无障碍,而神又能自由地产生各种变化,就是神通。关于神通,在佛法中分为两种:一是为法身神通,另一个是报应身神通。

  《神通妙用》法身神通

  在谈到法身神通之前,我们先要明了什么是法身?法身意思就是佛的法性身。那么,什么又是佛的法性身呢?法性身就是佛与众生,以及宇宙间的一切,有同一的如来藏性,也就是本体的意思。换言之,法性身就是宇宙万有(包括了佛与众生)的本体。按照佛经的说法,一切众生本来就具有佛性,不但佛具足法身神通,就连一切众生,凡是心物的显现表达,都是神通神变的作用。这就说明一切众生也是有一些神通的。为什么说一切众生心物的表现也算是神通呢?因为佛与众生及一切的万有的本体,本来是空寂的,这个空寂的本体,又是看不见的、不可知的,更是不可思议的,不能够用心去思想,不可以用言语来表达的。但是这个不可知、不可思议的本体,一旦动起来,发生了作用,就生出了世间万物,其变化是无法测知的,这岂不就是神通变化吗?一切众生既然也是这同一个本体,所以众生一切的显现也是属于神变神通了。所以说,一切众生本皆具足法身、神通,一切都是本来就有的,既然自己已经具备了圆满的一切,又何必再向外面去找呢?不过,如果一个人的见、闻、觉、知,除了能够使自己的心和身体,产生思想和行动之外,进一步,还可以对身心以外的事物产生作用,而这一切的思想和行动的幕后主公,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这不就是神通变化的不可测吗?所以,佛经中说,佛菩萨的神通不可思议。这就是对法身神通而言。佛的神通固然是神奇不可思议,岂知一切众生的业力,也是一样的神奇不可思议;神通和业力都是一样的神奇,他们的本质是相同的。所以,如果众生能够将自身的业力经过修行而转变,证入自性法身,就成为法身的神通了。因此,有古德说:“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庞居士说:“神通与妙用,运水及搬柴。”这种解释,是实实在在的老实话,绝对没有虚假。

  《神通妙用》报身神通

  先要了解什么是报身,然后才能了解报身神通。一个人生下来,就有身心,这个娘胎里生下来的心身,就是以往业力的果报,成为报身。人的这个报身,在宇宙间受了很大的限制,身和心的应用,只能达到某种限制,却不能自在如意。譬如说,心里想飞起来,可是两只脚只能像青蛙似的跳一跳;思想可以像风云一样任意飘游,而身体却只能在小范围之中活动。我们的身心,为什么不能返回与本体合一,而产生自在如意的妙用呢?对于这个问题,临济祖师曾说过:“人人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云门禅师也说过:“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又自代云:“逐物意移,云起雷兴。”二位禅师的话,都是描写我们这个报身所受的限制。道家有句话,认为人被困限在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中,这就是说明,报身是受形体物质的拘束和限制的。怎么样才能打破形质的限制,返回本体,而发起本体自然功能的妙用呢?要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修持了,要修行达到定和慧双重的成就,开发天然内慧,觉照大千,再以定力扩充工用,就可以达到神通。所以佛曾经告诉我们,“通”是从定力所发出的,没有定慧的能力,不能神通于万变,不能够自在,不能够打破物质的限制。可是,我们这个身心所产生的定慧,是由法身而来的,也就是说,法身是我们定慧的主人翁。法身的另一个说法是“性”,就是“明心见性”的性,也是“本体法尔”的功能。据佛所说,报身神通的发起,有五种方式,即修通、报通、依通、妖通、鬼通。报通:这是自然而具有的,天神和人都可能得到神通,中阴身则具有五种神通,即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有些人具有神通,是因为以往多生多世修习定力,或修习神通,功德庄严而能生下来就带有相似的神通力,这就是属于报通的一类。依通:借着符咒法术等而发起的相似的神通,称之为依通,这是依赖另外的力量而显出神通的作用。妖通:如有魔怪依附在人的身上,这人就有了相似的神通。魔去了,神通也没有了,这是妖通。鬼通:有鬼附在人身,使这个人有相似的神通力,通常这种力量很有限,这是鬼通。修通:这是用自身定慧的力量,不断熏修而得的神通,换言之,这是努力修学而得来的。不论哪一种方式得来的神通,都只限于五种神通,并不包括第六种漏尽通。那么,漏尽通是如何得来的呢?一个人证得了佛法中的正觉时,自然就有漏尽通了。修行证得了罗汉果,也具备了各种神通,但是,因为小乘的罗汉,没有证得如来正觉,故而不能像佛一样圆满具六神通。最高成就的罗汉,有些也是没有漏尽通的。

  《神通妙用》佛对神通的态度

  佛虽然具备了各种的神通,但是却并不重视神通,相反的,佛还极力反对重视神通的观念。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神通也是虚妄不实的事,就像世上的一切的事物一样,都是无常,都是虚幻的,等到时限来到,都会消灭,神通也无法挽回,连自己具备的神通本身也会消失无踪,所以佛才极力反对人们执著神通。佛的弟子之中,有一个目犍连尊者,是神通第一的人,等到无常到来,他非死不可的时候,他曾经运用神通的力量,躲到天堂,躲到地狱,又躲到二铁围山中,神通力都用尽了,躲也躲不掉,仍然是死。所以佛说,有神通不必得意,这不过是魔术一样的玩意儿,是虚幻不实的,只有法身寂灭,性空缘起,才是真实的。从法性本体的立场来看,一切宇宙万有的各种人和其他生命,都是变化而偶然存在的。再说得清楚一些,这些人物众生和宇宙间的一切,都是受时间的限制,只有一段时间的存在,终致毁坏,结果是空。在他们存在的时候,也是因为许多因素的聚合,而假借着一个形质存在而已,形质毁时,一切岂不都是虚幻吗?心的力量加上一个有形的身,如此的具体,尚且不可能永久存在,更何况由这个心身所产生的神通,更不可能长存不灭了,一个人怎么能够依赖这种虚幻的事而自得呢!这个道理,一定要彻底参透,然后才会了解,神通并不是没有,只是幻变而产生的,也是无常的。

  《神通妙用》修来的神通

  如果想了解修行而得的神通,必须要了解心物一元的道理。心和物二者本来是一体的,心为主,而这个心,通着本体灵明妙性的功能。物就是心的作用,这个物,是依附于灵明妙性的一种物质形体。这心物二事,实际上就是一回事,一就是二,二就是一。也可以说,这一回事的一边是体,一边是用,体用二者合起来,就是心物一元。《楞严经》中说:“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所以说,山河大地(即物质)与这个身心(身也是物质),同是一个体所生的。佛学中,唯识学的原理也持同样的说法,认为山河大地与我们的身心,都是由第八阿赖耶识所变生出来的。现在暂不讨论山河大地,只谈一谈我们的心身。这个心身,就是心物一元,心身是一元中的二用,即体和性。既然心身二者为一元,修定的人,不能说只对付自己的心,使其能够得定即可,而不管自己的身。如果身体不调顺,这个心又如何能够得定?反过来说,如果心不能定,这个身又如何能够调顺呢?所以说,要修定慧,首先要调整心身,心身能够调顺好,定力就可以开始发展。日久天长,功夫渐增,此心此身可以打成一片,好像和虚空一样,然后可以返合于本体,再发生妙用,与本体的功能相呼应。于是,“感而遂通”,神通妙用自然就有了。

  《神通妙用》幻境相似神通之错误

  凡是学佛参禅的人,或是其他宗教的修行人,以及各种各类的外道,大家所有用功的基础,都是从禅定开始。这个禅定的意思,就是平常所说的静。譬如说,练习打坐这件事,也不过是禅定工用的一种姿势而已,不可以说禅定就是打坐。在开始练习禅定的时候,一个人很不容易宁静下来,多半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等到稍稍能够静一点下来的时候,就会很容易产生两种现象:(一)感觉自己身体起了变化,例如气血十分流通,有舒服的感觉,小腹部丹田也发暖;或者是一身发冷发热,又痒又出汗;或者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摇动起来;或者感到浑身轻松愉快;或者感到有东西在身体内流动。像这种身体的变化感觉,可能是一种,可能有几种,可能有规律,可能没有一定的法则,随时都会发生。时间久了,身体狀况进步,自己可以感到健康增进了,头脑也十分清爽,似乎是耳目聪明,气色光润。这种种的反应和现象,其实都是静中所发生的必然现象,不足为奇,不过其中当然也有一番道理。我们的身体,具有一种生机不绝的力量,是人体的潜在功能,在生理学上,称这个潜在功能为本能活动。本能活动,并不是只在思想意识活动时才起作用,它是随时随地不知不觉间都在起作用。在思想意识不活动时,它的作用反而更为显著。例如,人在睡觉的时候,右侧睡久了,用不着思想意识的指挥,本能的活动就会使人翻身到左侧去睡。又如人忽然要跌倒时,他的手脚四肢,都会自动去支持自己的身体,这也是不需要经过意识,而是本能活动起的作用。这种本能,是身体新生力量的生机,如果有思想意识混合一起,反而会干扰或障碍本能活动。因此,思虑过度或劳动太多的人,常常会感觉疲倦,损害健康。所以,病人一定需要休息,才能恢复健康。医生们认为,休息和睡眠是不花钱的营养品,就因为人在睡眠休息时,意识成为潜伏少动的狀态,这时,生理本能活动就增加了作用,使精神充沛,健康恢复。人在习静禅定之中,意识也渐渐走入宁静潜伏狀态,本能活动的作用增强,使人渐感体力精神增加,身体轻松愉快,这是静相中之自然、必然、当然的现象,不足为奇。但在静中时,意识的感觉并没有完全停止,所以,对本能活动的种种现象,会产生知觉。许多人因此以为自己有功夫了,有道行了,已经通了,超越常人了,洋洋自得,充满了兴奋。

对于这种情景,不知不觉地执著起来。一旦执著于这些事,跟着就会产生种种幻觉,进入了佛所说的魔境,而入魔了。(二)习静或禅定稍久,另外的一种现象,就是在静中忽然感到光明显现。有时,在闭着眼的时候,能感到头上,或目前,或身体内部,都在发光。有人甚至在暗中可以看见黑夜中所见的一切,像白天一样清楚。最初,在幻境中出现了云雾,好像梦影一样的,又像真又像假,渐渐地,幻境中一切人物都鲜明清楚起来。最奇妙的是,就是一切随自己心中所想的出现,如果心中想见菩萨,菩萨就来了;如果想见上帝,上帝立刻就到;想见鬼神,鬼神也应念而生。进一步深入时,不但可以看见自己要见的,而且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日久功夫再深,甚至可以预见许多人事的变迁。屡试屡验。于是,自己觉得已经得道了,也得到了神通,已经进入仙佛的境界;甚至,有些人会另外有一个身体,能够自由出入自己现在的身体,也可以在外面神游,一切如意自在,称为出神。这一切现象和境界,只不过是一种突然的变幻,这种变幻,是人在静定的境界中,本体功能偶尔与宇宙的光与电磁相互影响作用而产生的。这种变化与神通相似,但只是幻境而已,如果贪爱不舍这种幻境,自然就会陷入魔境了。为什么静中会有这种幻境发生呢?说起来,这不过是一种自然功能变幻的现象,这种自然功能,是心理和生理两方面交互作用而产生的变幻。在一个人静久时,心理上的明了意识,渐渐沉寂下来,思想理智的作用跟着就陷入了半昏迷狀态。这时候,人的潜意识(唯识学称独头意识,或独影意识)忽然起了作用,于是就发生了前面所说的种种现象。不过,这些现象,也不是完全属于心理作用的范围。人的生理方面,纯粹是物质的,这个物质与宇宙间的声、光、电等功能是完全一样的,都可以彼此相互影响而感通。就像道家所说的,宇宙是一个大天地,人身是一个小天地,也就是说,人身是一个小型的宇宙。

人的日常生活,都在动中,与宇宙间的万物一样在运动,在放射,在消散。现在忽然将日常的动,改变成为静,生理的自然功能,在偶然碰上外光、外力的交互作用时,由动而静,像是两个力量在摩擦,不免发声、发热、发光。这些声、热、光,免不了引起心理上的幻觉。等到一个人的心理,习惯于变态幻觉时,生理上也就不自觉地进入了变态幻觉。如果自己不能辨别,反而认为得到了神通,那实在是愚蠢之极了。一个人到了这种境界,如果不大严重的话,就会终日生活在幻觉幻想中,自以为神仙天人、佛佛菩萨下世等。等而下之,因为过分执著这个幻境,生理上消耗太多,终至于发狂,或脑充血,或者夭亡,都是必然的结果。以前香港有一个小和尚,手握小电灯泡打坐,他在打坐时,可以使灯泡亮起来,常常表演,大家都以为他神奇,过了两年就夭亡了,实在愚笨得可怜。静中感到的各种魔境,在《楞严经》中都有详尽的分析和解释,这里不再多述。初期翻译的佛经,都将“魔”字译为“磨”字,因为磨的含义,有磨炼和磨折的意思。后期翻译的佛经,才改为“魔”字,魔字与魔鬼妖精发生联想,就进入神秘的范围了。学人应该常常用智慧来判断,不能随便而糊里糊涂陷入了魔境,成为精神病,或精神分裂症。

这种现象绝对不是成佛得道,一定要特别小心认清才是。修静习禅定的人中,女性和幼童,比较容易发生第二类光幻现象。其次,生理上有病态,心理上多幻想,以及智力愚昧的学人,也容易发生这类现象。与生理、心理都有关系,非常复杂,暂时不加讨论。唯女性和幼童,容易得到定力,但慧力则稍差;男性则容易得到慧力,而定力却难。定慧不能调和,也是心理和生理上天然的差异,除非是修持功夫长久的人,否则想得到定慧相等的正三昧,是很不容易的。修禅定习静的人,多数是在昏沉迷惘的狀态中,才会发生光影幻觉作用。这时的昏沉,好像被催眠时的昏迷那样,自己丝毫不知,潜意识跟着发起作用;再加上个人贪着于幻境,心理意识也就趋于错觉,终于沉入了魔境。如果在幻觉发生的时候,能够保持自己的清明智慧,不随任何幻觉、幻境、错觉等的转移,在任何光色音声幻境之中,丝毫不加注意,置之不理,最后一切的感觉反而消失了,自己也不会落入昏沉的境界,也不会散乱,而进入一个灵灵明明无物的境界。这样继续下去,才能得到正定,也就是真正的定力。《金刚经》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所以说,一切的幻境,都是虚而不实的错觉,不可以当真,更不可去执著它。不但幻境不可以当真,就是定相出现,也不可以当真,因为定相虽然是好事情,但也是属于《金刚经》中“凡所有相”中的一相,所以,这个相也是属于虚妄的。许多学佛学道的人,自己落入了幻境之中,而不自知,还要替别人看光看影,判断人家的吉凶祸福,以得道的人自居。所以学人要绝对慎重,千万要戒除这些事才对。如果能够不当真,不执著这种现象,了解这些静中的生理变化,只不过是因为心意识的作用使自己有这一切的感觉而已,并且要立刻检察而觉悟,使自己的心念保持不动,一切自然会雨过天晴。幻境过去,就会更进一步了。

  《神通妙用》正定所发之通明

  佛经上说“通自定发”,表示神通是从定中发出来的能力。不过,这里所说的定,并不是普通的静境,而是正三昧定。什么是正三昧定呢?依照境界和程度,正三昧定共分为九个阶段,称为“九次第定”。九次第定中的第四阶段就是四禅定。达到了四禅定,就是达到了“舍念清净”的境界,思想意识都不起了。修行达到了四禅定,时间久了,功夫也深了,再依照应该遵循的方法继续修持,渐渐的,身体气脉都转变了,这个身体已经大大不同于以往的自己。后来心身就完全融合在一起,心息也可以自由地控制,能够很快地入定。定后,自己的感觉和感受都没有了,如果要从定中出来,随意应用,就能将普通的常光与本体的功能合而为一。于是通明的力量就有了,这个通明的力量运用起来就是神通。所以“通自定发”,要得到神通,必先修到颇深的正三昧定才行。《楞严经》中说:“随拔一根,脱粘内伏。伏归元真,发本明耀。耀性发明,诸余五粘,应拔圆脱,不由前尘所起知见;明不循根,寄根明发,由是六根互相为用。”这里所说的伏归元真,就是心身寂定入定而返回本体自性之中。在这个境界长久下去,体性的功能就自然自在地发出光明来了。这些事的真实情形和境界,很难用言语文字加以描写。若用文字言语去形容,反而会使人执著于文字,成为一种障碍。其实,最重要的事,就是先能够开悟,解决了心的问题。但是,解决了心,使自己不再随着妄念流转,仍是只解决了一半的问题,必须再能将自己的色身(物)转变,才能够使心物一同返归法尔本性。到那个时候,体和用二者,都可以自由自在了。学习密宗的人认为,显教和禅宗都不修气脉,不理色身,所以不能够在此生之中成功,也不能得到神通。岂不知,禅宗的法门,是以直见本性为重点,如果真能够彻底见性,那么神通妙用自然都有了。正像《楞严经》上所说的:“性火真空,性空真火”,地、水、火、风等也是一样的性质。能够证见本性的人,一切都可以应用,毫无阻碍,因为一切都是自己本来已经具有的,用不着向外去寻找。如果说自己还不能够有这个能力,那是因为功夫没有到达,程度还比不上前辈的标准,所以力量不够。不过,神通虽然是奇妙的用途,到底是幻妄的,没有证到正觉,未得漏尽通的修行人,如果偶然有了五神通,多半会跟随神通的境界而流转,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而堕于魔道或外道的范围。佛法是以正知正见为重心,是用这个正知正见教导世上的人们,使一切众生都能得到智慧的解脱,才是最高的圆满目标。如果用神通作为教化的方法,反而容易使众生迷途于神秘和虚幻,错过了证得正觉的真正道路。

因此,释迦的遗教,是绝对禁止神通的,就是因为避免众生误入歧途的缘故。经典上说,大阿罗汉也有神通,也没有神通,不论有神通或没有神通,他们能得漏尽通的资格,都是一样的(见《大智度论》)。禅宗最重视正确的见地,所以并不重视神通这桩事。在禅宗丛林中,有一种规定,凡是显弄神通迷惑众人的学人,一经发现,立刻放逐,赶出丛林。佛的正法眼藏,依赖这条戒律,才能够保持正路,而没有流入邪魔外道之群。禅门的祖师们,因特殊原因,需显现神通时,平常必定装疯卖傻,表示癫狂以作掩饰,他们更不会接承禅门的正印。凡是要承受正印传法,荷担慧命的祖师,则绝对不谈神通,反而以平常实在的作风,做一个普通的人,做一个人天的表率。兹节录禅门古德神通事迹如下,以证明禅宗并不是不能即身成佛,也并不是没有神通,只是因为不愿意以神通为标榜而已。隐峰禅师……冬居衡岳,夏止清凉。唐元和中,荐登五台。路出淮泗,属吴元济阻兵,违拒王命。官军与贼交锋,未决胜负。师曰:吾当去解其患。乃掷锡空中,飞身而过。两军将士仰视,事符预梦,斗心顿息。师既显神异,虑成惑众,遂入五台示灭。普化禅师。临济初开堂,师首往赞佐。唐咸通初,将示灭,乃入市谓人曰:乞我一个直裰!人或与披袄,或为布裘,皆不受,振铎而去。临济令人送与一棺。师笑曰:临济厮儿饶舌。便受之。乃辞众曰:普化明日去东门死也。郡人相率送出城。师厉声曰:今日葬不合青鸟。乃曰:明日南门迁化。人亦随之。又曰:明日出西门方吉。人出渐稀。出已复还,人意稍怠。第四日,自擎棺出北门外,振铎入棺而逝。郡人奔走出城,揭棺视之,已不见。惟闻空中铎声渐远,莫测其由。瑞岩彦禅师。尝有三僧,胡形清峭,目若流电,差肩并足致礼。师问曰:子从何来?曰:天竺。曰:何时发?曰:朝行适至。曰:得无劳乎?曰:为法忘劳。谛视之,足皆不踏地。师令入堂,上位安置。明旦,忽焉不见。又尝有村媪来礼,师曰:汝莫拜,急归救取数百物命。媪归,见其妇方拾田螺归,媪因亟投水中。又数家召斋,一一同时见师来赴。生平神异之迹,不可胜述云。大道谷泉禅师,性耐垢污,拨置戒律,眼盖衲子;所至丛林辄删去,师不以介意。得法于汾阳昭禅师。……山有湫,毒龙所蛰;堕叶触波,必雷雨连日,过者不敢喘。师与慈明暮归,时,秋暑。捉明衣曰:可同浴。明掣肘径去。于是师解衣跃入,霹雳随至,腥风吹雨,林木振摇。明蹲草中,意师死矣!须臾,晴霁,忽引颈出波间曰:(内力外口)!明尝遣南公谒师,师与语,惊曰:五州管内,乃有此南扁头道人耶!及南公住fa 轮,师复以偈招之。南公以师坦荡忽绳墨,戏酬以偈曰:饮光论劫坐禅,布袋经年落魄。疥狗不愿生天,却笑云中白鹤。后住保真庵,盖衡湘最险絶处。夜地坐祝融峰下,有大蟒盘绕之。师解衣带缚其腰,中夜不见。明日,策杖遍山寻之,衣带缠枯松上,盖松妖也。……尝过衡山县,见屠者斫肉,立其旁,作可怜态,指其肉,又指其口。屠问曰:汝哑耶?即首肯。屠怜之,割巨脔置钵中,师喜出望外,发谢而去;一市大笑,而师自若。以杖荷大酒瓢,往来山中,人问(注:书中是“间”)瓢中何物?曰:大道浆也。……嘉佑中,男子冷清,妖言诛。师坐清曾经由庵中,决杖配郴州牢城。盛暑负土经衢,弛担作偈曰:今朝六月六,谷泉被气(上祝下土),不是上天堂,便是入地狱。言讫,微笑,泊然如委蜕。阇维,舍利不可胜数,郴人塔之,至今祠焉。云居膺禅师,结庵于三峰,经旬不赴堂。洞山问:子近日何不赴斋?师曰:每日自有天神送食。山曰:我将谓汝是个人,犹作这个见解在!汝晚间来。师晚至,山召膺庵主,师应诺。山曰:不思善,不思恶,是甚么?师回庵,寂然宴坐,天神自此觅寻不见。如是三日乃絶。仰山禅师。有梵僧从空而至。师曰:近离甚处?曰:西天。师曰:几时离彼?曰:今早。师曰:何太迟?曰:游山玩水。师曰:神通游戏则不无阇黎,佛法须还老僧始得!曰:特来东土礼文殊,却遇小释迦。遂出梵书贝多叶与师,作礼乘空而去。自此号小释迦。黄檗禅师,闽人也。幼于本州岛黄檗山出家。额间隆起如珠,音辞朗润,志意冲澹。后游天台,逢一僧,与之言笑,如旧相识。熟视之,目光射人,乃偕行。属涧水暴涨,捐笠植杖而止,其僧率师同渡。师曰:兄要渡自渡。彼即蹇衣蹑波,若履平地。回顾曰:渡来!渡来!师曰:咄!这自了汉,吾早知,当斫汝胫。其僧叹曰:真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言讫不见。本文选自南怀瑾《禅海蠡测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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